毛姆谈到过小说的两种基本写法,一种用第一人称写,另一种是从全知的视角写,两者各有利弊。《生死朗读》采用了融合的手段,将两种写法的优点兼收并蓄'既细致入微、又能置身事外,发表清醒冷静的观点。这好像是纯粹的形式分析,但其实不然。《生死朗读》的构思和题材决定了它只可能这样写,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这是一部非常人工化的小说,作者首先选定了主题:战后德国两代人之间的冲突。很显然,最激烈的冲突一定发生在战后法庭,由此,罪犯和法律系学生的对立被确立(当然,作者曾经作为法律系学生的经历也至关重要)。怎样把冲突进一步锐化?我们立刻想到了许多商业电影中有一个非常廉价的处理'让最亲密的人对步公堂。小说全篇就两个主要人物,其余几乎都是局部性的工具,只有米夏的父亲和法官例外,但他们也只是一种抽象概念的表征'分别代表哲学和法律'在米夏是否说出隐情的节骨眼上对其施加了影响。纯粹的理性格局由此可见其大概,随后要考虑的只有细节的设计和富于魅力的笔触了。到目前为止,这实在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故事,即便有二战的背景和相差21岁的年龄也不能弥补,但《生死朗读》的成功恰恰在于作者对这一冲突的刻意淡化。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戏显然称不上炙热奔放,留下的更多是一幅幅割裂的碎片印象,也许若即若离才是其最好的注解;到了法庭上,两人实际也并无直接交锋,甚至连一句对话也没有。正因为如此,《生死朗读》才被赋予了一层内省的色彩,如同生死朗读的声音从录音机里潺潺流出,语调平稳、舒展。
《生死朗读》的母题理应来自两代人的心理裂痕和随之而来的冲突,彼得?谢弗曾在《伊库斯》和《阿马丢斯》中对这一命题展开了卓越的讨论,当下的凡夫俗子与古代的天才巨星两相对照,更加印证了裂痕之深、冲突之剧不可避免。谢弗的超脱眼光和智慧评议使他的作品逾越了具体案例的层面,平添几分神话的色彩。与之相比,《生死朗读》的视角因聚焦而狭隘,也许是对于二战,冷静下来的德国人真有说不尽的话,尤其当作者偶尔摆脱小说中'我'的主体价值观,退到幕后仔细观察时,更显真实可怕。
第三部中,作者希望把各有侧重的前两部交织起来。当朗读重新开始后,第一部的情节得到了富于诗意的延续,细节的魅力再次展现。但可悲的是,所有读者都会在此刻盼望米夏的朗读永远持续下去,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男女主人公的亲密关系只可能以这种方式维系,任何改变都会将窗户纸捅破。没有人会责怪米夏在得知汉娜即将出狱后推托搪塞的行事,如果你意识到此时的汉娜早已年华老去的话,就会感到米沙实际上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就在这个当口,整个小说的叙事主题已经悄悄发生偏转,原来的主题趋于淡漠,新的主题不仅与之毫无关系,且颇为难堪:男女之事以何维系?说到头来,所谓精神恋爱终究乃是一纸空文,脆弱得很。再往后看,汉娜的自杀也早已决定,因为不可能有另外的结局。
这当然是作者不愿看到的,为了扭转局面,他构思了米夏在汉娜死后的一系列探访:首先在女监狱长的带领下,米夏发现了汉娜的书架,她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会阅读后,就立刻拿起了集中营回忆录和阿伦特;随后,跟随汉娜的遗愿,米夏又造访了远在美国的一位集中营幸存者'作者煞费苦心,其中功过,见仁见智
《生死朗读》最大的成功是在引人入胜的故事背后的留给读者大量的两难选择,颇似经黑格尔阐释后的《安提戈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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