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最好的姿态还是把自己弄成一棵树,有一部分扎到地里头,有一部分长在地上,有一部分长在很高的地面,有一部分随风而去,向远方飘啊飘,如果把一棵树埋在地上就闷死了,拔起来就枯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该在哪就在哪。' '毕飞宇
早听说毕飞宇的厉害,可惜在SD的读书节上无缘一见,但其成名作《哺乳期的女人》为我弥补了这个遗憾。
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现代工业气息笼罩下的江南小镇'断桥镇。四米多宽的夹河成了年轻人通向远方世界的'舢板',他们'沿着水路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来不及在水面留下背景。'断桥镇在这些出门挣钱的年轻人眼里只是'一行字,只是汇款单上遥远的收钱地址。'小主人公旺旺从生下来只见过一次没有乳汁的母亲乳房,七岁的他和众多孩子一样成了靠吃旺旺饼干、旺旺雪饼、奶粉,伴着冰凉、泛着金属光芒、但无法控制奶粉温度的不锈钢碗和调羹长大的一代。旺旺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行人,手里提着一袋旺旺饼干。
不知何时,对门初为人母的惠嫂的温暖柔软的乳房便成了旺旺简单而孤独的梦想。'旺旺一直留意惠嫂喂奶的美好静态,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肿胀洋溢出过分的母性,天蓝色的血管隐藏在表层下面。旺旺坚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蓝色的,温暖但却清凉'、'惠嫂的无遮无拦给旺旺带来了企盼与忧伤。旺旺被奶香缠绕住了,忧伤如奶香一样无力、如奶香一样不绝如缕'。终于,躲在墙角看了无数次奶水太多而将奶水对着墙砖挤掉扔弃的惠嫂后,旺旺做出了在乡下人看来伤风败俗的疯狂举动,冲到了毫无防备的惠嫂眼前'拨开婴孩的手,埋下脑袋对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随着惠嫂一声尖叫,半个断桥镇都被旺旺吵醒了。
随后的事情可以想象,这个没有报纸的小镇到处在口播这条当日新闻。'要死了,小东西才七岁就这样了。'兴奋、愉快、新奇的头条打破了以往死气沉沉的小镇,在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代价的旺旺开始拒绝冰冷的不锈钢器皿。当爷爷知道孙子做的'好事'之后,五雷轰顶,拿起扫帚打了旺旺的屁股。'小东西没有哭,泪水汪了一眼,掉下来一颗,又汪开来,又掉。他的泪无声无息,有一种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伤。'孩子的忧伤得不到世俗的理解和宽容。旺旺病了一场。但此时故事的叙事者笔锋陡转,惠嫂的母性如天空的一抹蔚蓝,暖暖的,照进读者的担忧与期望。'
狭长的石巷两边放存着的秘密,瘦长的阳光照得青石路此岸彼岸皆冰凉。一次次看到旺旺的眼神后,惠嫂明白这样下去孩子会疯掉,要不就是自己疯掉。惠嫂趁爷爷午睡的间隙把旺旺拉到后院,让阳光灿烂地照在旺旺的脸上,帮助受宠若惊的旺旺完成一次飞翔。就在惠嫂认为满足了旺旺愿望的时候,始料未及的是已经抱向了自己右乳的小手选择了放弃与拒绝。在众人严厉的审视中,一向温柔的惠嫂发出了'你们走!走'!你们知道什么?'的吼声,故事就此打住,但给人留下的疼痛感却牵连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可以说,这是一部很接'地气儿'的小说。毕飞宇从一个孩童的视角放大了一个重大社会学问题。情节非常简单,剪去了传统叙事的枝枝蔓蔓,而专注于对一地一事的娓娓道来。叙述的成功来自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细微观察。知识分子的文化写作立场使作家聚焦于物质时代下留守孩童内心深深的孤独,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为了生存'简单理由下失去和放弃的种种不幸。这种思考极具现实性和冲击力。
工业现代化的大潮使城乡差别越来越大,为了使自己或下一代过上好日子,大多稍微有'想法'农民宁愿选择背井离乡,忍受着歧视、孤独、思念、担心,到大城市做着'淘金'梦。恶劣的生活环境、菲薄的收入、高强度甚至对身体有害的工作都唤不醒他们对家乡的留恋。他们的出走不但没有圆满最初的愿望,给老人和孩子带来的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寄来的汇款单,剩下的就是带给留守老人和孩子的无尽的孤独无助,甚至带来了乡土文明某种程度上的没落。
在儿时的农村,无论红白喜事原来都会热热闹闹,一场露天电影甚至会吸引十里之外的乡亲前来观看。可现在,哪一家有事甚至找几个帮忙'抬轿'的人都很难,原来放电影的邻居不得不把吃饭的'家伙'藏到自家的衣柜里,早跟着打工大潮南下讨生活去了。探亲回家,笔者的堂弟(也是留守)告诉我:我毕业的那所原来学风、教风都很好镇初中,已经出现了'少年江湖'现象。几个父母在外打工无法管理老人无能力管理的高年级男生,学着港台影视里学到的样子,用父母给的生活费买了尖刀利器,做起'老大',而且威逼宿舍学生交费'入帮',如不顺服,则背着老师拳打脚踢,还不让吱声。
当然上面的例证只是题外话,与小说无关,但留守老人、儿童的生存现状的确亟待政府、知识分子关注。笔者认为,像《哺乳期的女人》主旨立意的作品远远比那些远离生活自求安全的戏说之流更具当下话语意义。
在当前经济发展模式下,乡村'空巢'现象还会继续,谁会来拯救旺旺们的疼痛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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