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梁文道左右互搏,在出版《常识》之后又推出了一本新书《我执》。封面是白色的,一抹灰色上写了标题'我执'两个字。下面是一行梵语:atma- graha---'我执'的梵文。作为南传佛教上座部的宗徒,梁文道每年都要短期出家,依止马来西亚达摩洒甘露尊者座下修行。这个梵文标题本应该用巴利文 书写最为合适。但是南传佛教中只有'执'而无'我执'的概念,也就没有对应的巴利文单词,不得已选取了属于雅语的梵文。
说梁文道左右互搏,而不说左右开弓,是因为我个人更推崇他的《我执》,而非《常识》。《常识》一书是梁文道的时评文章集成,求诸外,希望自己 能够普及一些民主民生常识。也求诸野,想用这本书和民众对话,让更多人产生一点思考。但《我执》的的方向则恰恰相反,梁文道在这本集子里剖析自我,袒露内 心,并不讳言人性中阴暗和暴虐的一面。摩羯座的人做类似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求诸内的方式在我看来,可以算作梁文道修行的一部分。所谓'内观' 就应该如此,把自己当作是全然的客体,观察每一个念头每一种欲望是如何在心底里招摇滋长,于是'入流亡所'。最终,'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
如果说《常识》非常公共,那么《我执》就非常私密。在2006年到2007年间,从八月一日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梁文道以日记的形式每天写一篇 短文。不同于他在公众眼中公共知识分子的形象,《我执》里的梁文道是一个有欲望、有性格、有内心冲突的普通人。所不同的是,他把心头的各种生灭不已的欲念 以及尘封往事都写了出来。公众知识分子的形象其实非常平面,仿佛一个人生来就是如此行事、如此言说,就像梁文道引以为傲的天生大嗓门一样。而作为个人的梁 文道要丰富全面的多,内心里也有许多沟沟坎坎,角角落落。站在台上,他振臂高呼,似乎无所畏惧,一切都'搞得掂'。而当他一人独处,远离公众视线的时候, 内心却有藤蔓疯狂生长。
写过专栏就知道,一口气写上五个月天天无休是怎样一种痛苦。梁文道的法子很巧妙,由于是记录自己的心念流转,所以大概一直不缺乏题材可写,恐 怕甚至连题材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可以看到他的日记会连续几天顺着一个念头或者意向写下去,看到他内心的肥皂泡如何一点点变大。最后'啪'的一声碎裂,无 迹可寻。然后,另一个肥皂泡悄然生起,梁文道再次把目光集中其上,写尽所有变化,如此延续下去。
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阅读体验很妙。由于文章数惊人(上百篇日记之外,梁文道还在书中夹杂了一些旧文章),你就可以从任何一页读下去,每次触 及一块心灵或者记忆的碎片。有的会一滑而过,而有的会在瞬间产生感应,有感叹'诚哉斯言'的冲动。也可以从头到尾顺着看一遍,犹如一个坐在心门前的小间 谍,窥见厚厚帷幕之后的一出连续剧。从八月到十二月,随着梁文道的处所、境遇、时间的不同,起起落落、往复盘旋,和他的内心一起度过五个月时间,洞见人性 中的种种光明与黑暗,决绝和挣扎,洒脱和纠结。这个梁文道不会在电视节目和评论文章中显现出来,那个梁文道没有什么弱点,也不会有无法跨越的爱情和家庭窒 碍。
书名叫作《我执》,内容也完全以'我'的视角去陈述。我的际遇,我的感受,我的回忆,和书名相应成趣。不清楚这样写下一本书来,是否能尽破我执,抵达安心的彼岸?或者是一次梳理,如同他每天的一座,在一篇文章里清醒一下头脑,获得片刻的解脱?
以前我们大陆人喜欢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如今我们走在普遍的心灵荒漠上,紧抓自我不肯有片刻释放。那么我们不妨去读一下梁文道的《我执》, 看他如何在止观中获得定力以达成,获得智慧而解脱,获得慈悲去宽恕自己和别人。梁文道自己去除了电视人、佛教徒和公共知识分子的光环,让你看到一具血肉之 躯曾经这样一路走来。这也就意味着四个字: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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