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史记》-《史记》书评

　　《史记》被鲁迅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未有人对它的真实性表示过怀疑，就像从没有人怀疑自己的性别一样。

　　 但以假乱真的事见得多了，有时就不免想，《史记》就真实吗?单是书中的《高祖本纪》一节，就能让人对它的真实性发生动摇。在《高祖本纪》一开始，就说刘邦母亲曾在大泽边上的山坡休息，梦中与神相遇，雷电交加，这时候，刘邦的老爹跑上山一看，唉呀，一条蛟龙在自己妻子身上。不知当时他是否吓昏，反正过了不久，他妻子有了身孕，生出了汉高祖刘邦。

　　 这一段话如果不标明是出自《史记》，别人可能会以为出自《神仙传》之类的书。下面一段非常精彩，但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

　　 话说高祖酒醉，夜经泽中，探子回来报告：'前面有大蛇挡道，回去吧。'高祖说：'壮士行，怕什么!'于是上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段。后来有人听见一个老太太哭，人问何故，老太太说：'别人杀我孩子所以哭。'人说：'你孩子为什么被杀?'老太太说：'我孩子是白帝子，化为蛇，在道上，被赤帝子杀了，所以哭。'别人以为她说假话，想用鞭子抽她，她却忽然不见了。

　　 在这一段中，高祖斩蛇或许真有其事，而老太太哭子一节，则纯粹是附会出来的，不足为信。司马迁这样写，也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开国皇帝是真龙天子，他自己都未必当真。不由人叹日：《史记》尚如此，其他更如何。

　　 历史最可贵的在于真实。可许多人为了某种原因或某种目的，像切割生日蛋糕一样切割历史，使历史面目皆非。像某些人所说，成了让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

　　 发生在六十年前的抗日战争举世皆知，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的大举侵略。可到了他们的教科书中却成了'进入'，多么轻松，多么友好，强奸成了通奸，性质完全改变。

　　 阉割历史，大都为了现在的脸面与将来的利益。令人惭愧的是，这事不但外国人在做，我们有时也在做。'文革'前的教科书上，抗日战争我们只写着平型关大捷，全不知台儿庄血战、昆仑关大战为何物。后来，林彪出事了，平型关大捷的指挥者也就不好标出，只好含糊过去，成了一本糊涂帐。

　　 人们都为了现实的需要，才到历史的仓库中去翻检。可历史，只有真实才对后人有用。犹如水，清清凉凉的才解渴，倘若里面混浊不堪，不但不能解渴，弄不好还要做病。都说历史是一面镜子，完好无损的镜子和四分五裂的镜子，岂可同日而语。

　　 同样的历史让不同的人写，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远的不说，20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我们现在称为十年浩劫、民族的灾难。可如果让'四人帮'来写，可能就是无产阶级司令部与资产阶级司令部进行的殊死搏斗。最有名的四'五运动，恐怕就不是群众反'四人帮'的正义行动，而是反革命暴乱了。

　　 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写历史的人狭隘。人们回避历史的真实，不敢正视历史，一方面是现实利益的驱使，一方面是由于内心的虚弱。就像得了绝症的人，总以为自己得的是常见的小病，因而才有信心活下去。

　　 虚弱的人不敢正视历史，同样不敢正视现实。

　　 不敢正视历史，历史就可能重蹈覆辙；不敢正视现实，就只好粉饰，只好瞒和骗，或者摘几段所谓历史为自己撑腰。最后在自欺欺人中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