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秦腔复怒吼-读贾平凹小说《秦腔》-《秦腔》书评
关于《秦腔》，有些感觉，简谈如下：
一
与其说《秦腔》在写作为秦人之声的秦腔和其他传统戏剧一样的衰败，莫若说是在写传统农村的衰败。听秦腔的人越来越少，演员也作鸟兽散，而后继又乏人，破落之相，令人惋惜不已，但传统农村的衰败更让人痛心不已。书中的清风街就是传统农村的代表。虽然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也做出了融入市场的积极动作，如村委会一班人修建农贸市场，但传统农村的凋敝依然无法避免，突出表现在年轻一辈的大量'出逃'，农村老一辈代表的纷纷故去，不仅是人口的总数减少，更主要的是农村传统人文精神的消散。作为一名知识分子，显然作者对后者表现出更为深切的痛心。
二
书中对农村传统道德沦丧的描述让人触目惊心。作为传统农村大家族的代表，夏家四兄弟（分别是夏天仁、夏天义、夏天礼、夏天智，但却没有'夏天信'，传统的仁、义、礼、智、信，唯缺一个'信'字，是否作者也在暗示传统的农民即一贯缺乏信用意识），除老大夏天仁早逝未在书中出现外，占据了大量篇幅的夏天义、夏天礼、夏天智到头来皆因天灾人祸相继故去，标志了传统农村人文精神的彻底陷落。正向作者在后记所说，传统的东西被吹走了，而新的东西又迟迟不能来占领，农村正处在这一茫然的状态。
三
夏天义当过多年村干部，有着严重的封建专制作风和令人敬畏的霸气，是传统农村干部的代表，群众对其既畏又敬。在其强力揉合下，全村集中力量干出令人惊讶的成绩，使清风街在建国后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一直是当地农村工作的一面旗帜。但自从规划宏大的西沟淤地计划失败后，他下台休息，但依然在村里的议事决策和日常事务的处理上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力。但他有保守的一面，与接班的侄辈君亭有着严重隔阂。更使人痛心的是，虎父犬子，其五个儿子，分别是庆金、庆玉、庆满、庆堂和瞎瞎，均无一承接父辈的衣钵，个人能力差，道德素质差，让其大伤脑筋。如对作者关于夏天义五个儿子名字的安排进行猜测，则可感到下辈人对物质的追求远胜于前辈，但金、玉、满、堂再加一个瞎瞎，似乎又说明这一切只是空想而已。最后，夏天义热衷于以己精神之感召，再做西沟淤地的宏大设想，跟随其的仅有疯子'我'和孙子辈的哑巴，还有家狗来运。最后，夏天义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滑坡事件中永逝西沟谷地。
四
夏天礼一辈子爱财如命，为人是出了名的吝啬，还私下里贬卖银元，最终为此送命，让人唏嘘不已。他也作为唯知敛财而不知享受的老一代贪财者受到了后辈的嘲弄。
夏天智是夏家四弟兄文化程度最高的，作为校长，他为人处事公道，邻里街坊有纠纷都愿意由其调解，包括儿侄孙辈。其一生唯好秦腔，可以说是秦腔的衷心戏迷，不仅懂戏，更入戏，最终却在秦腔声中故去。对其最大的打击是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夏风虽以文采出名，并进了省城，但并不喜欢秦腔，特别是与大家公认的天造地配的妻子白雪（一名县剧团的秦腔演员，人漂亮，戏又唱得好，是当家花旦）有隔阂，且裂隙越来越大，最终离婚。应该说，在夏天智的身上，寄托着作者关于复兴秦腔也是复兴传统农村道德传统的希望，但这一希望无情地破灭。
五
作为年轻一辈的代表，夏君亭有能力也有魄力，但面对年轻人争相出村涌入城市的潮流，他也感到了组织群众的困难，'连抬棺材也凑不齐人了'。而且，其作事又受老一辈传统势力的掣肘和班子内部不团结的影响，举步维艰。更为头疼的是，农业生产效益日益低下，农民税收日益加重，干群关系紧张，终于引发干群冲突。显然在大的政策环境影响下，这已成为基层政权运转的最大障碍。况且，这一辈的村干部也未能继承老一辈的无私奉献精神，既要干工作，也要顾及个人利益，感召力已明显不如上一辈。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群众改善经济生活状况的愿望空前迫切，一切在农村可以商品化的东西均作为商品在农村开始流通，村干部适当顾及个人利益也无可厚非，但在此情况下，如何去带领和组织群众，又是一个急待破解的课题。精神因素已影响甚微，经济因素效果虽好但较难把握，易起纠纷，君亭他们也在辛苦探索，这种探索过程中的苦闷也可想而知。同时，传统道德的沦丧也在这一辈干部身上体现，君亭与妇女主任之间就有着说不清的纠缠，并被'疯子'引生发现。
六
通观《秦腔》，作者的文学创作水平确实已达到新高，尤其是语言文字水平已显炉火纯清之势，呈现独特的'贾体'。书中文字段落的叙述与转换，非常自然、流畅，有天然合成之感，人物语言描写生动传神，让人深受感染。而且，对'秦腔'（陕西方言）字词句的吸纳恰到好处，不土不俗，具地方风情。文章结构安排独具匠心，以'疯子'引生也就是书中的'我'作主角，串起各大角色，穿插恰到好处；又以'疯子'眼光描写出许多亦真亦幻的场景，达到了独特的艺术效果。
七
《秦腔》文学上的成功，更加衬托出作品所表现出的农村现实的过于沉重，且一些情形有些过时。在书中，老一辈农民的代表相继去世，标志了传统农村的陷落，但新一辈的当家农民上下其难，进退维谷，年轻一代则争相跳出'农'门，涌入城市，为追逐名利而不惜道德沦丧。书中真实地再现了亲兄弟为蝇头小利而争吵、孙子辈的翠翠为钱而到了出卖色相的地步、村中一些少年为钱甚至抢劫杀人等让人触目惊心的现实场景。书中也展现出当前农村社会矛盾冲突加剧，有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更有农民个体之间频繁的经济纠纷、道德冲突，整个农村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农村的前景何在？希望何在？
作品完稿于2005年，这一年新时期中央一号文件已发布第二个，政策的破题，使农民负担大为减轻，干群紧张关系得到极大缓解，而且原先政策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亦在缓和。就我个人感觉，当前农村最大的问题是农民的经济利益诉求空前激烈并由此引发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复杂的个体纠纷与群体纠纷，但更为可怕的是农村人文精神的缺失，在物质文明大踏步前进的同时，而精神文明相对空白，其巨大的可开垦空间让人忧心不已。
如果说作者对于农村传统人文精神衰落的痛惜让人深有同感的话，则对于农村全面衰败的描写又过于沉重，缺乏亮色。
八
还需要指出的是，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有猥琐之嫌，这已是作者为人垢病的老问题了，与其他农村题材的作品相比，本书已有改进，但还是遗迹明显，使农民形象大受影响。
但不管怎样，我个人认为，《秦腔》代表了贾平凹小说创作的新高度，是我看到的贾平凹写得最好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