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离恨恰平分-《陆游》书评
历史,厚重绵长,恰似一江春水,从无始得远古流向无终的未来。在时间与空间经纬密布的网中,延展着其纵横八方的支脉,汇聚起千溪万和腭,大浪淘沙,携裹着或酷烈或雄浑的史诗奔流而去。
人,一条站立的河流,血脉纵横,纤细奔涌,维系着生命的资质,涵养着涌动的灵气,承载着生生不息的历史。
人,站立于天地间,比之宇宙的苍茫浩瀚,则倍感生命的纤维渺茫。不经意间会翻历史,捡拾一片黄叶,或许那就浓缩了一个秋天。
在宋词中偶遇陆游,脑子里习惯性的冒出这样的诗句: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间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学此诗的时候似乎还很小。但一首诗播在心里,一个词人便在心里备案了。当年懵懂学诗,岂是不解其中味,根本就是当儿歌般唱罢了。但春华秋实,脑子一天天丰盈起来,书读了一本又一本。终于会在某个静夜的灯下,为那首诗的主人的命运遭际暗自惆怅。
他没有厚厚的自传,没有合于流俗的情歌艳曲传世,也没有足以震憾后世的丰功伟绩,终其一生,只留下可圈可点可评可叹的诗词。我们也只能从中寻找他的仙踪。
他是个胸中有天地的人,有文有武,认定了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古训,毅然担起道义,著就文章。书写如龙大河,如虎青山,或仰天长啸,或长歌当哭,为国为民感叹嗟伤了一生。
正是青春如意时,母亲行使着家长的权威,棒打鸳鸯,气冲冲的将儿媳休逐。于是就有了陆游用凄艳哀婉的笔调连呼:错错错莫莫莫的《钗头凤》,任你山盟在,鲛绡透,总也敌不过晚来风急。东风卷恶浪。人生的第一个回合,他败了自己的母亲。空留一怀愁绪。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陆游是个古读书人,所以他跳不出科举的圈子。于是他去跃龙门,跳得很高,28岁,应进食第,名列第一。本应春风得意。不料因为跟全程秦橞的孙子同科应考,他的才学成了别人的巨大障碍。于是,不明不白被除名。泡汤了琼林宴,搓煞了少年心,任你才高八斗,任你呼天抢地,总也敌不过头顶的黑幕。第二个回合,他输给权势。空留一肚子怅恨愤恨。
而后的时光,他小起而大落,为抗金惹得上烦下憎,饱受被孤立,被抛掷的冷遇,在朝廷的暗流中磕磕碰碰,任你雄心万丈,任你志比天高,总也揽不回一派颓势,第三回合,他输给自己梦中的朝堂,空留一生的涵恨孤苦。
有一天,他似乎开悟了,归隐了。曾经的塞上长城空自许成了丝毫尘世不相关;曾经的马蹄除喜踏凉州成了零落成泥碾作尘;曾经的万里觅封侯成了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
他的旅迹昭示了一条中国有民族大义而又壮志难酬士子的心路历程。初始时心里承受能力极强,屡受挫折而逐渐形成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自我解脱,主题运思转而被动,自命放臣,自恨不如云际燕,远离尘世,纵然闪现出多少少年的天光云影,但他都不再激动,留下来的只是一种冲和粹然,与世无争的形象,或孤舟独钓,或竹杖芒鞋,看似超脱,实则心灵的创伤是惨重的。因为自我解脱的实质就是真切切的自我否定,否定了少年的迎风豪气,否定了昔日的道义信仰,否定了对理想生活孜孜以求,把人生的标尺一格格下移,心甘情愿由鹤立鸡群变为芸芸众生。这一过程没有流血没有征伐,只有对自我灵魂的疏解放逐,最后当他披着夕阳的余晖,独自凭吊理想的废墟时,他或许只会看见天地一沙鸥,漂泊在浑浊的天幕边缘。
这样的悲苦与无奈,比之蝇营狗苟同流合污而扬其波,同桌乞食不知高出多少筹。耿杰之臣,处于上层的昏晕下层的无知之间,什么晓雪出征,什么横扫边地,经邦济世,统统成了自我戕杀得利刃。那是一个怎样的社会,晦涩伪善,一点点将有志之人抹杀,反让人觉得是他们自己不合于时,不知变通,自我消沉。
千年前,屈原怀沙投江,贫寒的杜甫吟喔草堂,关汉卿结交优伶,袁枚安身随园。前有古人,后又来者,或浓或淡的彩墨点燃着同一种士子情怀,等到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一蓑烟雨任平身时,凌云壮志也真的只能是天边飘过的几片浮云。
庆幸,陆游还有诗在,那被急流卷走的无名士子还不知道有多少.浩浩汤汤,逝者如斯,每个浪花里都有鲜活的故事,每一个浪花里都融着精神的津液.长江奔涌到今天,我们期望它流动的不再是悲哀,期望它澎湃新的动力,将古人士不遇的梦永远留在历史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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