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士子情
'无根的浮萍总是在风起时随水飘荡.离枝的黄叶总会在秋风中上下翻飞'.
中国有一群可贵的士子,'悠悠往古,厥出初生民,傲然自已,抱朴含真'.春秋战国,王纲解纽,诸侯并起,刀光剑影,人喊马嘶,数十国家飞鸟一般,一闪即逝,历史第一次开始了他们的大起大合,就在这混乱而热闹,动乱而喧嚣的时代,士----龙腾虎跃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他们以浩瀚的典籍,深邃的眼光将春秋五百年演绎的流光溢彩,那时历史的星空下,一切可惊可愕的悲剧喜剧的导演.都是士,天子,诸侯,王公,贵族,被士玩弄于股掌之上,文人军队支配了草莽英雄.
他们以社会精英自视,以时代骄子自勉,头脑里充满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幻想和构拟的社会蓝图.充分的自信几近于狂妄.朝气与大丈夫气概横逼而来,他们哭笑怒骂,底气十足,洪亮激越,高歌猛进将中国推进到专制皇权时代,这一阶段是士活的最辉煌的时代.
扣开了大一统的门,士子开始了无根的飘摇.西方哲学讲,存在决定意识,然而中国士的意识却牢牢束缚着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思想从实践转向了形而上,再怎么努力,也终不过是依稀往梦难现罢了.他们践行着先贤的遗训,标榜着自我的与众不同,其间各种心灵的挣扎,都是为那飘渺的形而上,超越自然,超越自我,永远走在时代之前.鲁迅先生说:'他们对社会不会满足,所以感受的永远是痛苦,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他们预备着将来的牺牲,社会也因为有了他们而热闹,而他们本身---身心方面总是痛苦的.'
受难使人思考,思考使人受难.士子不甘于认同市井尺度,孤标傲世在世俗之上再竖标度,支撑着灵魂的价值,这是知识分子特立独行的心理根源,宁可枝头抱香死,不随落叶舞西风.正是这种不向现实低头的傲骨,成了社会不可缺的制衡力.有时这种制衡甚至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冯友兰先生说过,中国文化有一种西方没有的精神,这就是当一个人认为他不能拯救国家时,为了不在内疚中偷生,便选择赴死,中国的高人志士们,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和信念完整地活下去时,最悲壮的做法就是选择死亡,将死看作一种意志与尊严的使命.
屈原怀沙投江,他死的原因是政治的,死的方式却是诗人的,政治家要死得其所和旗帜鲜明.诗人,文人却要死得美,死得如其所吟,死得浪漫.
屈原在他的政治理想破灭之后,紧紧抱着诗人的理想而去,这死亦是一种决裂,与以往人事政治决裂,与终生所爱的思考同归,真是:或者活的有意义,或者死得有尊严.
罗素说:人惧怕思想甚于世界万物---甚于死亡.思想具有颠覆性,革命性和破坏性,令人畏惧思想对于特权陈规陋习毫不宽容.然偏偏中国专制社会运祚的特长是逶迤不绝,意识的专执决定了士选择命运的磕磕绊绊.
儒家思想崇仕'学而优则仕',国家机器由人来管理,运转的一飞冲天,出将入相,朱轮纡金,帷幄运筹,鸿猷远献,其言行举止,事关朝政之兴废,社会之安宁.这是走到国家机器上层的文人,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东方国家依其权利的金字塔结构形成了过细的等级划分.于是又有从燕寝凝清香的州郡长官到鞑挞黎庶令人悲的下层小吏以至于只能教几个小小蒙童度日的老童生等种种之分.无论达者还是穷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
崇仕被撞的东倒西歪的士子转而问道,寻求实际解决与人格标准的平衡,层出不穷的自我安慰,浪迹天涯.柳宗元笔下重重的山,条条的路,苍苍茫茫,看不见鸟影,看不见人迹,惟有寒江中,一叶孤舟一钓叟.雪压清山,寒气逼人,无比空寂的世界中奇崛的静坐一人,突兀于一切存在之外,这位文坛健将不经意间悄然大书'千万孤独'.
贾岛出了尘世又落回了尘网,出了家又还了俗,终不清楚他是悟了还是没有悟.寒山依山听潮,在姑苏城外的寺院参禅,虽心无尘芥,万事皆空,却仍不免一丝消磨岁月的无奈: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归隐田园精神丰富,终归代替不了物质拥有,于是虚假瞒骗便成为中古文化的瑕疵.
这就与知识分子的独标高洁严重对立,内心冲突与矛盾之激烈,为常人难以理解,故而他们走向极端,宁死比弃义,叔齐伯夷不食周粟,介子推拒不受封,超脱的一下子跨越了现实.这些都决定了他们多为观念而非实干型人物,思想多歧的必然性,也决定了士群体分裂的天然性,不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而是攻击讦责,指指点点,孤高自赏,各行其是,苦难不能当,欢乐不能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浪漫主义乌托邦总归代替不了理性务实的铁腕政策.
追寻士阶层思想的源头,总因其观察世界的角度,鼓荡于观念的精神层面却无法除旧布新.孔子执着而栖惶的周公之梦,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自勉,老子对玄而又玄的众妙之梦的深思,,庄子鹏飞南冥的逍遥放旷,韩非子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有的孤愤,墨子腓无 ,胫无毛,沐其雨,栉疾风,日夜不休的自苦,形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景象.
士子是文化的载体,从而在由文化设置了生存方式的社会中,便成为最为活跃,心理世界又最为丰富的群体,儒,道,名,法,墨,玄学,理学,维新洋务等种种思潮,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
孙中山说:'我身无分文,带回来的是革命精神.'
钱理群说:'中国知识分子往往在政治理由下作出关键性的让步,自愿放弃对个体精神自由 的追求.'
厉以宁说:'没有精神的起飞就没有经济的起飞,'
从本质上以否定现实为起点,以艺术理想搭建新人生设计的框架,以与政治保持距离而自得,而现实又需要他们必须挣扎以获得社会承认----这就是知识分子.一群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来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的云际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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