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帝都,繁华的东三环,淫糜的看丹桥,一个城里挤着一个半城的机会主义者,也就始终浮躁不安,蠢蠢欲动。为了去除这种感受,这几天专心地看了一下那些尸体的照片,体会世事无常,生命只在一呼一吸之间。看得多了,心头慢慢郁结,以前努力忘掉的一些景象再次出现,彼此交叠在一起,很担心自己一下子又对一切无所谓。因为无非是尘埃,无非是泡沫,没有必要再去营造。
刚好得到了一本小书,春节前我介绍过它的姊妹篇《万物有灵且美》。后来陆续收到了些反馈,绝大多数都赞不绝口,没有人骂我是书托儿。如今太多烂书因为营销的缘故得到了大力推荐,那么好书就更有理由大声疾呼,召唤人们去购买,散在千百万个房间里、沙发上、马桶边,让爱书的人们因此拥有一个充实而美好的春日。
关于这本《万物既伟大又渺小》没有太多可以介绍的,关于内容和风格,可以参见上一段里的链接文章。我想借这本书谈点别的事情,有关于职业。昨晚晚上,我在土豆映像节上遇见了东东枪老师,大家站在寒风里聊了半小时关于职业的事情。我知道东东枪老师的正职是广告创意,于是就向他提交了一个我长久以来的疑问,我问他:'这是一份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么?'因为在我看来,所谓创意,总是会有更多更猛更年轻的家伙出现,给出更精彩更生动的方案。我于是猜想,这一行当大概竞争激烈,不可以做一辈子。东东枪老师先是愕然,然后又仔细地向我讲解了他的看法。他并不把广告创意作为职业,而是作为一门手艺。具体地说,他很喜欢把别人提交的一个需求,转化为可以实现的方案。在他的理解里,这是一种手艺活,就像是木匠,不同在于熟手做得精细准确,生手粗疏生硬。而时间在其中显得非常重要,因为他需要时间累积经验,慢慢升级,从一个初级木匠升为中级木匠,然后一路那么提升起来,最后看能否成为一个木工大师。
我并不能同意东东枪老师的这种观点,也许我的问题本身就很愚蠢。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的生活和工作变迁如此之大,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所谓'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就像是在今天问别人: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吗?肯定或者否定回答的人,基本上都不知道什么叫一生一世。而走过了一生一世的家伙,大概又从来不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不过,我从东东枪老师的回答里可以感受到他对工作的喜爱。手艺人这种说法,其实还是很骄傲的一种说法。日本一直坚持用古法锻造太刀的家族,那可以称之为手艺人。北京胡同里藏着的几十个造琴师傅,他们也可以称之为手艺人。手艺的确可以做一生一世,只是大家对于一生一世的理解各不相同。
《万物既伟大又渺小》的作者一个一生一世热爱自己工作的兽医,我读完了他的两本书,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作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职业规划',也没有什么'个人财务自由计划',可是,他从兽医这个行当里获得的乐趣和满足,是很多职业经理人所根本无法获得的。而他从工作中所获得的视野和感悟,则更是绝大多数人所根本不具备的。如果我们考察中国的历史,大概也找不出任何类似的人物来。公冶长通鸟语,但是他未必爱这些动物,故事里说的是因为他通鸟语,因此可以获得免费的肉食,根本不会提及内心的感受。山水诗人和作家我们有一大批,写过好些优美的篇章。陶渊明一句'悠然见南山',让无数后世的人玩赏赞叹不已,关于那个'见'字写下了无数诠释的文字。可是,怎么读你还是能感觉到高人的衣袍并没有沾上泥土,所谓山水胜景,无非是为了装修他的个人精神世界。在《万物既伟大又渺小》里,我觉时时觉得作者和德禄镇的山山水水浑然一体,彼此根本不用'照见'也不用'静观'。没有丝毫的勉强,有这样的土地,就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于是也就有了这样的土地。
我因此很是羡慕作者,他根本不需要艺术地生活,就自然从生活和工作中找到了美。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这个时代里不能获得的放松---不存在所谓'更成功的兽医',或者'更成功的人生'。他仅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获得内心的满足。没有丝毫内在的焦灼和躁动,一定要前往某种人生的彼岸,他已经抵达那里,就在那里。不单是他本人对自己如此要求,他周围的人,身处的社会,也有这种宽容和理解,让一个平常的乡村兽医那么过活,给与他体面和有尊严的生活。在今时今日读起来,尤其是满耳朵都是'战略意义'、'构架整合'、'要打造最。。。最。。。最。。。'的情况下,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我们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在黑暗的战场上枕戈待旦。一个兽医驾驶着他的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微笑着奔行。站在别处看过来,仿佛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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