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晋商的衰落——读余秋雨《山居笔记》-《山居笔记》书评

　　

　　晋商的衰落绝对是中国近代经济史上的一个大事件，围绕这个话题学界研究了许多，也谈了很多。早先的讨论基本围绕晋商的自身原因展开，认为晋商的文化出了问题，不能与现代金融并轨兼容，最终无可奈何花落去，但这些论述能解释得通，却不一定能服人。后来看了一些资料，觉得晋商的衰落可能有复杂的历史社会因素，晋商本身可能也是一个历史的受害者。到观看电视剧《大染坊》时，我觉得找到了一个关于晋商衰落的新的解释路径，这就是国家的时代背景。《大染坊》的主人公陈寿亭，外号陈六子,精明能干，在与全国大的印染纺织企业竞争中迅速崛起，在与日本企业的斗争中也是有勇有谋，被誉为商界奇才，但最终当韩复渠不战而逃让山东落入日寇之手的时候，他忧愤而死，他说国家都这样了，企业家还有出路吗？晋商的命运不恰恰也是这样？

　　到我读韩毓海《五百年来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时，已经可以看到从复杂的历史社会背景来解释晋商的兴起与衰落，帝国列强的金融垄断、国际贸易线路的变更、军阀混战下的币制混乱等，共同导致了晋商的衰落。可以说，晋商不是晋商自己的失败，而是国家的失败。

　　今年春节，我才把打开了好些年的余秋雨《山居笔记》断断续续地读完，发现作者也在思考晋商的衰落问题，在其长文《抱愧山西》中做了深入思考。他同样不满意关于晋商的衰落主要在其自身原因的解释，'就一二家铺号的兴衰而言，自身的原因可能至关重要；然而一种牵涉到山西无数商家的世纪性繁华的整体败落，一定会有更深刻、更宏大的社会历史原因'； '根本的原因是上个世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连续不断的激进主义的暴力冲撞，一次次阻断了中国经济自然演进的路程，最终摧毁了山西商人。'晋商在上世纪中叶后先后遭遇了太平天国运动、英法联军入侵、八国联军进犯等七灾八难，但依然在顽强生存，甚至有复振的迹象，直到民国之后的军阀割据时代，晋商终于在兵荒马乱中奄奄一息，而当时的政府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挽救晋商，晋商只能走入自己的历史终点。

　　考虑到《山居笔记》的出版比《五百年来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早十多年，所以我对余秋雨先生这种历史的观察力表示敬佩，也正是因为这种历史观察力加上文学的笔法，才造就了余氏历史散文在世纪之交风迷一时。当然，我对余先生的'激进主义的暴力冲撞'这个提法是有些保留意见的，更倾向于认为是国家中枢权力的失控。因为从十九世纪中叶后，随着清廷中央武装在太平天国运动中的彻底覆灭，以曾国藩为代表的一批中兴名臣带领的军事集团事实造成了类似唐朝藩镇割据的历史局面，人事任免、地方财政和行政事务均执掌于湘淮集团手中，中央根本无力掌控，直至八国联军入侵时上演'东南互保'的奇怪景象，朝廷寄予厚望的新兵训练最终也演化为北洋军阀的私人军事力量，当然也侧面说明了清朝的气数已尽。再到民国建立，袁世凯篡夺革命果实，国家实际上已经处于四分五裂，南北对立，北洋军阀分裂，地方小军阀林立，终于将整个国家拖入混乱的状况。在这种格局下，曾经引以为荣的汇通天下反倒成为晋商的催命索，军阀割据完全破坏了正常的国家金融体系，晋商在各省的金融活动完全失去屏障。也在此时，帝国列强纷纷在中国寻找自己的代理人，与各地军阀沆瀣一气，完全掌握国家经济命脉，那里还容得下晋商东山再起！晋商只能在绝望中退出历史舞台。

　　从《山居笔记》到《五百年来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可以看出关于晋商问题研究的不断深入，放宽了历史的视界，最终从历史的宏大背景中为晋商兴衰做出了系统的解释。当然，历史的研究还会深化，也许将来关于晋商问题还会有新的研究发现，但晋商的兴衰终究是中国近代经济史一段让人无法释怀的历史心结！

　　（二〇一四年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