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的特殊乡愁——读贺雪峰《回乡记》-《回乡记》书评
乡愁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之一,古代以来,不知有多少位文学大家留下了关于乡愁的美妙篇章,从古代李白的《静夜思》到现代余光中的《乡愁》,篇篇感人至深。乡愁的产生多半是因为回不去,而今天的乡愁却不是因为回不去,而是因为故乡的模样不再是过去的老样子了,即使回去了,也成了人文意义上的'回不去'的故乡,这便是经济社会发展转型期的特殊乡愁。贺雪峰主编的《回乡记》,正是通过30多篇回乡的散记,真实地、深切地表达了关于转型期农村的焦虑与乡愁。
提起乡愁,过去的乡愁往往是让人感到'物是人非',就像贺知章写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或者鲁迅《故乡》中描写的那依然破落的乡村和已经隔膜的乡亲。然而在今天,乡愁已经是那种强烈的'物非人更非'的感觉。正如《回乡记》中展现的,快速的工业化、城镇化无情地冲击着古老的乡村世界,大批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城市,大批的村庄在人口减少、行政撤并的情况下或走向终结或实现新生;机械化大量替代了人畜劳动从而让牧童的形象几近消失,规模化也让家家养鸡、户户养猪成为历史;大量的乡村小学人去楼空,留守老人凄苦的生活场景让人心酸,留守儿童此起彼伏的犯罪或受侵害消息早已不是新闻,大量的青山绿水被污染,成片农田被征用;伴随而来的也有茅草屋换成了楼房大厦,农村的道路、水利、电力、通信等基础条件有了根本性改观,与城市的差距明显缩小。然而,村子周边可能热闹起来了,而村子里面反倒因为空心化而寂静了。更重要的是,农村人冲破了千年形成的重义轻利的乡村道德观念,以近乎粗暴狂热的行为开始了财富的疯狂追寻,那为了利益而不惜冲破做人道德底线的事例不仅让回乡的人汗颜,而且也将农村的熟人社会和诚信文化无情地撕毁,传销中的父子相骗、财产分配上的兄弟阋墙、生意场上的亲戚反目、征地过程中的欺上瞒下等等,怎能不让人焦虑甚至痛恨!
但真正让人焦虑的还不是表面的物与人的改变,而是那标志着城市、农村根本差异的乡村文明也在摇摇欲坠。在贾平凹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秦腔》中,提出了一个重要命题:是不是农村在物质的表面上实现村庄的复兴与经济活跃就是乡村的新生?答案是否定的。《秦腔》与其说在描写作为秦人之声的秦腔和其他传统戏剧一样的衰败,莫若说是在写现代转型过程中一般传统农村的衰败。农村的衰败绝不仅是人口的总数减少,更主要的是农村传统人文精神的消散。虽然当前农村最大的问题是农民的经济利益诉求空前激烈并由此引发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复杂的个体纠纷与群体纠纷,但更为可怕的是农村人文精神的缺失,在物质文明大踏步前进的同时,而精神文明相对空白,其巨大的可开垦空间让人忧心不已。很简单的一个例子是农村的春节等节日礼义系统正在解体,拆掉了农村文化的核心,那些过年的安排也就只有严重的物化,索然无趣了。强行的上楼,不仅让农民的生活习惯改变了,也让农村熟人社会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消失了,楼房天然地将人们隔离开来了!还有那温情脉脉的人情社会也因为商品化、市场化,变得锱铢必较起来了,人与人包括亲戚之间只剩下赤裸裸地金钱往来了。现代的农村,一幅城市化的景象和被市场化了的经济人活动场景,传统的农村那里去寻找?
当然,转型期的乡愁也是局限在一定范围和一定历史时期的。至少目前的乡愁还只是一部分人的专利,城里人虽然向往乡村却不一定是乡愁,农村的孩子们现在也没有,只有那些进城的人最强烈。而且,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进一步深入推进,城市、乡村的界线也会从进一步一体化到城乡总体平衡、城乡经济要素的自由双向流动,最终让城乡的不平等地位逐渐平等起来,还有那正在被破坏的田园风光也会减慢消失的步伐。
转型期几乎意味着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必然转变过程,年龄大的农村人可能不适应,但那些小孩子们,可能因为少不更事,无法理解现代化进程中乡愁的浓烈,而那些知识分子们将来还会不会有乡愁呢?
(二〇一四年九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