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梦》塑造了谭功达这个独特的人物,至少我在新中国50多年的文学作品中还不曾见到过。谭功达做为一个县级领导,却好似桃花源中人,完全不谙官场规则和套路,显得有些懵懂。对当时轰轰烈烈开展的农业合作化运动,既理解不透,又执行不力,使梅城成了运动的垫底县。另一方面,他又想尽快地改变家乡贫困面貌,学习苏联的电气化,奢想实现他心中的乌托邦。他命令修建水库发电,号召开挖运河,督促并亲自试验制造使用沼气,甚至设想修一条连接每家每户的风雨长廊,为老百姓遮风挡雨。这些做法和想法,初衷并不错,只是太超前,太不符合中国积贫积弱的现实,尤其是对1960年前后的天灾人祸视而不见。基层干部阳奉阴违,社员群众出工不出力,结果是修了几年的水库大坝经不住一场暴雨的冲击,造成坝垮人亡,反而成了居心叵测整他的人的口实,注定以失败告终。谭功达做人显得那样单纯透明,坚决反对他做法的副县长赵唤章,人品一流,却被打压。整天围着他溜须拍马的白庭宇、钱大均得到提拔重用,然而正是这两人,暗中勾结,落井下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谭在对待女人上简直就像大观园中的贾宝玉,看见香菱的石榴裙玷污了都要慨叹一番。喜欢漂亮女孩儿,却不懂怎样谈恋爱,一动真格的就成了银样蜡枪头。明明对姚佩佩有好感,偏不敢挑明,以致被一个农村寡妇连威胁带诱惑,竟然乖乖就范。最终与深爱着他的姚佩佩失之交臂,酿成千古遗恨。
谭功达被罢官后,来到虚构的农庄花家舍。这似乎是一个按他心目中的理想国建立起来的社会特例。真有那么一条风雨长廊,人人自觉自愿参加劳动,加班加点,村委会只是一个影子内阁,出工出力全靠觉悟。生老病死都有人管。村里电灯电话,鼓乐喧天。然而,这又是一个外人不可想象的社会怪胎。村民的表情黯淡阴沉,十几年没有人见过活着的领头人。秘密组织101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村民的心头,思想稍显活跃或落后就被请进学习班,所有的进出信件都被101拆看并复印存档。任何个人的机密的活动都会有人暗中监视,村民争相告密,互相揭发,以致人人自危。仔细想来,这哪里是什么共产主义的典型,简直比白色恐怖更胜一筹。当然,我相信这只是作者给我们讲的一个寓言。因为谭功达临死前,跟冥冥之中的姚佩佩有一段对话,明确修正了他先前的理想国图景,那应当是:没有死刑,没有监狱,没有告密,没有阴影,只有阳光灿烂,所有的紫云英自由地绽放。他的遗书是谁也看不懂的多次修改过的'梅城行政规划设计图'。与其说,他是贫病交加,郁郁不得志。不如说是他那一根筋的理想,至少在百十年内难以实现含恨而死,他是理想主义的最后一个殉道者。
掩卷而思,我们不能不对中国还有谭功达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而感到庆幸,不能不对作者塑造的这一理想人物心存敬意。理想主义曾经是一面高扬的旗帜,尽管它曾遭到曲解,遭到摧残。但我们是多么不愿意看到它的落下,看到它'零落成泥碾作尘'。乌托邦也好,理想国也好,确实有点不明就里和虚无飘渺。可我跟《山河入梦》的作者,跟作品的主人公谭功达,跟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希望尽可能完美的社会制度早日实现。我们错了吗?
刘民
博联社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