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中国农村的样本-《山里的事》书评

　　' 陕西作家李育善的第二本散文集《山里的事》已经问世。从这本散文集可以看出，他的散文创作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正如著名作家贾平凹在为这本书所作的序言中说：'他的散文真的越写越好。'好在什么地方呢？平凹先生也有说：'顺着他对文学的深入理解，不断实践，其作品慢慢发生着改变，这就是仍然生活味十足的描述，情节生动，细节丰富，文笔优美，却文字与文字的空间充塞了一种气，膨胀而有张力，使作品有了浑然，有了大气象，其中对社会、对生命、对人性，多有独特的体悟，读后就多了嚼头和玩味。'应该说，平凹先生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也是很准确的。

　　翻开《山里的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浓郁的乡土气息。这本散文集，正如书名所示，写的就是作者家乡商洛山里的人与事，应该说，作者把这些人和事是写活了，从中看出作者功力的加深。厚厚的一本集子，写到相当众多的人物，有乡村干部，有普通农民，有作者自己的父老乡亲和同学好友，成组地出现，连翩而来，形成一个相互连络的商洛乡村人物志（或者说是画廊）；由于作者善于抓住人物的特点与精髓，这一个个人物也就代表了商洛的精神风貌，是一个活的立体的商洛，与贾平凹的系列《商州笔记》'历史的、人文的商州形成了一个对映，是我们观照商州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因为它是当下的、其发展衍变正在进行中的商州。这是作者对当代文学的一个贡献。

　　家乡人人会写。但许多人写家乡是从家乡之外的一个时空来写，李育善不是这样，他是置身于家乡来写家乡，他直接面对生活，并不需要赋予他的描述对象以所谓的'乡愁'，及太多的主观性东西；因此，读他的散文就感到'不隔'，感到是原汁原味。这使看到太多的真真假假'乡愁'式散文的我们感到耳目一新，就像尝到亲手刚从菜园子摘下的瓜果。这样写其实很有难度，需要平凹先生在序言中所说的那么一种气，才能生动起来；需要把作者的情感很深地隐伏在文字的背后。我们说，李育善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的散文就像一篇篇'特写'（或者说速写），一下子就把人带到情境之中，一下子就把人带到商洛这片土地，与作者一起去体味社会，体味生命、人性，体味自然。

　　集子里最为突出、最能打动人的还数排在前头的一二十篇写乡村干部的文字。恕我孤陋，集中而又直接地描写乡村干部，其力度与深度犹如此者还较少见。这当然得益于作者曾做过多年乡镇干部的生活经历与体验。在作者的笔下，这些乡村干部都有独特的个性，也有共性。这里又分两个层次，乡一级干部共性更多，他们豪放粗犷、大大咧咧，但是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上，干起工作风风火火，而且大多能喝酒'在当地，只有能喝酒才能与村里的干部、农民们打成一片，文章中多次写到他们在酒酣耳热之际将问题迎刃而解的。他们是敬业的、忘我的，有的甚至累垮了身体、英年早逝，但一心惦念着山村的事，山村的发展，他们平凡的言行中蕴藏着感人的力量。村一级的干部似乎个性更突出，他们有的善良，有的爽直，有的自私，有的还有旧式农民狡猾的一面，但他们都很聪明，有的还很风趣幽默，许多人舍小家顾大家，为村子的发展做出了许多牺牲。如《村上干部》一篇写到的几位村官：豹子带领村里年轻人抢修被暴雨冲垮的道路，转移困境中的乡亲，顾不上照料自家，结果发现儿子被泥石流吞噬；宝娃子为了重建学校，吃住在工地上，没白天没黑夜地忙，还因为没有向乡里申请就砍伐了自家坡上的树木而被拘留、罚款，回来后，无怨无悔，又让家人拿酒好好答谢盖学校的匠人们。作者写出了这些村官感人的事迹，也写出了他们性格上质朴、可爱的一面。《村官》中写到的'支书恒牛'，为村上建自来水去求当县水电局副局长的堂弟，堂弟没有答应；自来水接通后，水电局领导来祝贺，恒牛'对所有的来客都热情相待，就是不理堂弟'。乡上书记责怪他不懂礼数。'他笑着说：'我就要给他难看，不过，没事，弟兄们心里亲着哩。'还有《'思想，思想'》中写到的砍娃子，凡事爱捉摸（拿他的话说就是'思想、思想'），果然技高一筹，带领大家致富。同样，《'谢说理'》一篇中写到的'谢说理'谢坤娃，做思想工作很有一套，掌握国家政策很准，集体企业办得很兴旺，'这些人物都在作者的笔下活现出来，而且都带有一定的诙谐浪漫色彩，读了让人忍俊不禁，倍受感动。

　　作者写农民更是饱蘸深情，不仅写出了生活在商洛这片土地上农民的厚道、执著与智慧，也写出了他们对命运的顽强抗争和向往新生活追求新生活的勇气与努力。如在外地开公司'发达'了，不忘家乡发展的'晋文'（《晋文》）、对打工结识的'胖女'一往情深的黑娃（《黑娃》），精明的'老镇'，爱讲故事、段子并以此调动干活人积极性的'老郝'（《山里人》），还有从小闯荡社会、靠给人'跑白事'为生却胸怀'成立个白事理事会，招能人办服务公司'大志的强娃子'作者都能写出他们的性格与内在精神，使我们感受到商洛这片土地所勃动着的希望。当然，作者也没有回避有些农民的狭隘、小气与算计，如'爱告状'的山锁，因疑心而与妻子离婚的生运，喜新厌旧的三儿'等等。作者在写到自己的同学与父老乡亲时，也是从其个性入手，抓住一个人一生的大节，以精练的笔墨写出他们的命运和命运背后的故事，更寄予自己的理解、同情与怀念，可谓融深情于叙事，见精彩于素描。这本集了里一个个人物集中到一起，使人看到了商洛这块舞台上近几十年上演的一部部生动的活剧，可谓异彩纷呈。

　　作者所写的人与事之所以活灵活现，是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作者身边，几乎每一篇文章中都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开卷第一篇《在乡上工作的第一天》第一句：'麦子刚刚杏黄，我从县机关到一个乡当乡长去了。就把读者带到商洛这片的土地；而本书的压卷之作《一个村子的选举》，是一篇写基层选举全程的长文，作者更是其中的组织者与参与者，是他的亲历记。这篇文章写到了村民对选举的热情，写到了农村新旧两种势力矛盾纠葛、斗争和选举工作的一波三折，各种人物登场表现了自己的思想意识与情怀，就像一篇波澜起伏的小说，然而却是非虚构作品，是难得的直接呈现中国农村基层选举全貌、有极大剖析与参考价值的作品，之所以一经发表就由《新华文摘》向全国读者推荐也就不难理解。

　　整个一部《山里的事》，神完气足，作者调动他储积的一切素材，借助他所亲历的人与事，向读者展示一个真实而丰富的商州。即便有些文章题材比较靠近，然而读来并让人感到重复；这是因为几乎每一篇文章里都有独特的善好的细节，体现他具有深厚的生活底蕴，对乡土人生的深刻理解和丰沛而真挚的情感。正如著名评论家李敬泽在《儒生育善的世界观》中所言，李育善的写作体现了儒生为文的诚恳、笃厚即可信，因此他的文章'就成了理解中国的一个小的、但更具普适性的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