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无聊浏览网页,在新浪首页上瞥见这么一个标题,陆天明说要把范美忠钉在耻辱柱上,当时脑袋就嗡地一下,原来是一只苍蝇从我耳朵边飞走了。陆天明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写过很多反腐倡廉的书,人也生得一脸正气,非常像一面国徽,正因为这样,范美忠这个名字顺势也在我脑子中过了一下,时间短到也就两三秒的事,因为我的注意力转眼就被一幅火辣的美女图吸引跑了。
然后就见到了铺天盖地般的关于范跑跑的批判,才知道原来美忠就是跑跑,这样的事情近来发生了很多,就是举国上下对着一个人大喷口水,这阵势活脱脱就像村头刚宰了一头老母猪,谁要是不去分碗热腾腾的猪肉那就是谁的损失。刚看见全国人民的劲头,比如有人就要范跑跑以死谢罪,还有人要刨了范家的祖坟,我还以为这个范跑跑一定是抱着谁家的孩子下井了,或者最起码也是在逃跑途中顺脚踢坏了几个祖国的花朵,详细地看了看才了解,原来这个范跑跑只是跑,纯跑,他只是甩开膀子奋力地跑,只是满头大汗如痴如醉地跑,只是浑身散架也在所不惜地跑,他跑啊跑的,跑得日头都不忍心晒他羞答答地沉了,跑得地震只能追在他后面干瞪眼,跑得连路边的老乡都要关切地向他道一句同志辛苦了,跑得全国人民都看不下去只能轻轻地骂他,他这个人儿啊,跑起来就是这样不惜力。
我可以理解全国人民的怨气,这样的一位跑步健将,连神行太保见了他也要自叹不如,连赤兔马也要让他三分,这样的一位妙人出现在灾区,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的一台悍马车,如果他当时把全班的学生扛在肩上,夹在腋下,带着他们一起跑,如果他不是过分追求速度,适当地加点重量,沿途背上几个难民,那么今天的范跑跑,一定不是那个人人唾弃的倒霉鬼,那么今天的范跑跑,一定会成为民族的跑跑甚至是世界的跑跑。可惜范跑跑一定是跑昏了头,他忘记了自己不是在奥运赛场上,也不是光荣的火炬手,在他玩命奔跑时眼前掠过的不是欢呼雀跃的人群,而是山雨欲来和天塌地陷,在撞线的那一刻,他忘记了在他身后掩埋的同胞和学生,忘记了洋溢在他周围的过剩的荷尔蒙,他像冠军一样向全国人民挥手,夸夸其谈,他的因过分奔跑而严重缺氧的头在尚未散去的黑云下无比像个核桃。
关于范跑跑的讨论已经被说得太多了,开始这只是一个关于君子与小人的故事,直到教育部给出了一个结论,撤销范老师的从教资格,整场大戏似乎应该因此而尘埃落定,小人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了伸张,善良的人得到了快感。可是就在这一刻,本该如释重负的人们似乎更加疑惑起来,很多人发现自己的信仰和人生观不自觉地产生了错位,本来坚信自然权利神圣不可侵犯的人,发现他痛骂的范跑跑捍卫的无非是同他一样的生命权,本来自封为左派并对社会改革持激进态度的人,却发现他因为替范跑跑说了两句话而被斥责成了右派,本来信仰民主的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民主,本来信守道德的人,在与范跑跑换位思考之后,发现自己竟成了位民主斗士。在这一刻,范跑跑像柄利刃跑进了很多人的胸口,划开条缝,看你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关于民主与专制的讨论,似乎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只是在范跑跑事件以前,大多数中国人并不曾发觉这种讨论与自身有多大关系,也从不曾听到过这两种声音居然离自己的心如此接近,试想一下,如果哈耶克和马尔库塞就在我们的身边,那么他们中的前者一定会说,范跑跑没有错,错的是撤销了他从教资格的政府部门,这开启了一条通往奴役之路,而后者一定会强烈地反对吧。如果说现在我们倡导的是和谐社会,而范跑跑无疑就是飞进和谐社会中的一只苍蝇,那么问题又出来了,何为和谐社会,我们的和谐社会,究竟是要把所有不和谐的东西赶出去,或者说要向所有不和谐穷追猛打,使之同化为和谐的,还是要容许这只不和谐的苍蝇存在,因为能宽容对待不和谐的社会才是真正和谐的。
除却这纸教师资格的撤销令,约翰密尔在他的《论自由》中说过,当社会本身是暴君时,就是说,当社会作为集体而凌驾于构成它的各别个人时,它的肆虐手段并不限于通过其政治机构做出的措施,对于得势舆论和得势感想的暴虐,对于社会要借以行政处罚之外的办法来将它自己的观念当作行为准则来强加于所见不同的人,以束缚任何和它的方式不相协调的个性的发展,这种社会暴虐比许多政治压迫更可怕,因为它虽不常以极端刑罚为后盾,却使人们有更少的逃避方法,这是由于它奴役到灵魂本身。当我看到今天的新浪首页上,央视的张羽苦口婆心地劝大家停止谩骂,并使用了那句耳熟能详的'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时,我却只看到这篇文章激起了更大的骂声,骂人当然仅仅是一种表层的表达方式,千篇一律,不外乎那三字真经和它的变种,但联想到范跑跑之前的事情,王石也被这么骂过,直到他一次次出来道歉为止,两者看似性质不同,但最后的结果却无比地相似,屈服,或者被惩罚,泪水会迷了人的眼,也会哽咽住人的喉咙,隐藏在这直白的脏话背后的,是在强大的国家舆论导向中,渐渐丧失的个人话语权。
来自: Bono (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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