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大发现是重大的历史事件,但不同的历史尺度下,这一事件的意义是不同的,对欧洲人意味着新天地的开辟和财富的源源不断,而对于美洲的原居民来说则是灭顶之灾。
马克思说过,资本主义的积累从来就是血淋淋的,尽管今天的发达国家道貌岸然地推销着市场经济理念和民主体制,但谁能否认,他们当初的起步就是以大规模地杀害美洲的印第安人和掠夺那里丰富的白银资源而起家的?后来又通过对非洲的瓜分获得丰富的黄金等矿产资源和黑人劳动力,并进一步通过对亚洲的瓜分获得丰富的工业原料和工业品倾销市场,否则工业革命的产品卖给谁?而在亚非拉的殖民遭遇中,又以美洲的印第安人命运最为悲剧,因为他们的族类被屠杀殆尽,他们的文明就此毁灭。
仅仅以理性的语言来批判是无力的,真实的文字记录才能再现悲惨的历史。从1517年西班牙拉开大规模武力征服的序幕到1697年最后一个玛雅王国伊扎被占领和摧毁,历时近两个世纪的南美殖民征服才最终结束。欧洲人美洲的殖民过程就是印第安人遭受惨绝人寰的杀戮的过程。1498年即随哥伦布航行美洲、其后又在美洲长期从事传教活动的西班牙神父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目睹了征服的主要过程,并将它记载下来。他写道:'从1518年到现在的1542年,基督徒在西印度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和诸多不义之举以及他们所使用的暴虐专制手段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在大陆诸多富饶的王国里所干的无数凶残暴戾的勾当、屠杀破坏活动和灭绝种族的罪行以及烧杀抢掠等惨无人道的劣迹都远远超过了我们过去所历数的全部罪行的总和。(《西印度毁灭述略》,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37页)
卡萨斯说,西班牙人每到一处,必先进行大规模屠杀,以恐吓当地的印第安人。屠杀的惨烈令人触目惊心:或将印第安人驱逐到一起,不分男女老幼用剑挑死;或将他们绑在柱子上,在下边用火慢慢烤死;甚至将产妇的乳汁挤干,使其婴儿活活饿死。卡萨斯记载了西班牙人在一个村子里屠杀的情景:'他们闯进村庄,见到老少、孕妇和产妇便挑破他们的肚皮,然后剁成碎块,犹如宰割畜栏中的羔羊。歹徒们还打赌,看谁能一刀把人从中间劈开,谁能一下子砍掉人头或开膛破肚。他们还从母亲怀中把吃奶的婴儿夺走,提起孩子的双脚往石头上摔。'暴徒们还做了一些长架,把印第安人每十三个一排,吊在一个架上,双脚稍离地面,在脚下放上柴火,点上火,以上帝和其十二使徒的名义把他们活活烤死。另一些西班牙人则把印第安人全身捆上干草,然后点火把他们活活烧死。对那些企图逃跑的人,暴徒们便砍掉他们的双手 ,然后把手挂在肩上'(上引书 ,21页)
卡萨斯的描述足见欧洲殖民者之残酷与野蛮,也使人不禁联想到'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以及日本法西斯对中国的入侵和对中国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屠杀,它们是同样的凶残,同样都应当受到谴责。而如果从对文明的毁灭的后果来看,欧洲人对美洲的殖民征服甚至更甚于纳粹德国和日本法西斯的罪行。据卡萨斯的估计,有1500万无辜的印第安人惨遭屠杀。仅仅洪都拉斯这个狭小的地方,就有200万人遭到屠杀。无论这些数字是否可靠,印第安人的人口从征服前的数千万骤减到征服后的百万之上,则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对于同样的历史罪恶,出现了两种评判的尺度,对德国和日本的战争暴行给予谴责,而对于美洲的征服过程欧洲人则予以否认。他们认为,南美是野蛮的象征,欧洲的征服推动了美洲的历史进步。所谓野蛮就是把人活活杀死祭神,包括抓获的欧洲人在内。于是学者黄洋不得不在《历史的尺度》一文中发问:就在欧洲征服美洲的同一时期,在所谓'高度文明'的欧洲(欧洲的启蒙学者恰恰描述这一时期的欧洲为一团漆黑),人们不同样是为了敬神,而将不信奉上帝的人活活烧死吗?这两者相比,哪一个更野蛮,哪一个更文明?而从其他的学者研究那里可以看到,从1493年到1800年世界白银产量的85%、 黄金产量的70%来自拉丁美洲。欧洲人的征服到底是为了推动美洲的历史进步,还是为了掠夺他们的金银?
然而,仅仅是欧洲以外的学者呼喊,对于改变发现新大陆后的历史评价是无力的。我们只能借助一些真实的史料来还原历史的真相。但最不能让人释怀的是,那些被屠杀的1500万印第安人,竟然是背负着野蛮的名义悲惨地死去,他们的灵魂将在何处安息?
(二〇一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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