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进化后确立市场经济-《经济与政治基础》书评
危机中的中国决策层同时遭遇外部和内部的双重压力。曾在1980年让中国决策层担忧的波兰团结工会运动,在1989年有了结果。6月4日波兰举行国民大会选举,统一工人党失去了权力,随即引发连锁反应,苏联解体让苏东剧变成为冷战的最后的高潮部分。冷战以西方世界的胜利而结束,将目标转向中国,相对于保持政权稳定,他更乐于看到中国的崩溃,并保持相当的压力。
国内形势对决策层的压力也是显而易见的。早在1986年,发生在安徽合肥大学校园里的一些事情,就开始让中国决策者们充满警惕。这一年,邓小平10次强调要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只有一两次提到'稳定'和'安定',这让民间的参与情绪进一步高涨,特别是年轻学生。1986年12月,合肥某大学在基层人大代表选举中的'内定'行为激发学生不满,大字报、集会和游行从合肥开始向全国蔓延,尽管校方在政治改革的大气候下作出让步,开放候选人选举,但街头政治像是兴奋剂,让情绪高涨的学生很难平复下来,打出带有'自治'字样的极端化标语。
年轻人的极端情绪刺激了经历过'文革'的中国决策者们,他们意识到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全面推行政体改革,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中国政治思想界也开始有一种声音,反对改革激进主义。1987年,邓小平又不少于10次提到政治体制改革,却有至少9次提到'政治稳定'和'安定团结'。提到稳定时浓笔重彩,提到政改时点到为止,不再涉及制度变革。
在这位现实的领导人眼中,改革的目标就在那里,如何安全地到达则需要策略,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个前提下推进的改革进程,是决策层针对来自外部的压力,和可能在极端化政治主张引起混乱的国内环境作出的选择。1989年在北京发生的更大的事件,让决策层确定了这一选择。
另一股反对的力量来自改革派的老对手'左派。1989年之后,左派开始质疑改革开放是社会主义改革,还是资本主义改革?此时的苏东剧变让惶恐不安笼罩在人们心头,再提改革开放的人,就有'自由化'之嫌,人们在会上的发言,开始与报纸对准口径。尽管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仍然不断强调改革开放,仍然不能消除人们的疑虑。1990年,改革派开始回应姓资姓社的问题,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为改革开放重新拨正了方向。在这一年召开的中共十四大上,根据江泽民的提议,中国经济体制确定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南方谈话推动改革共识完成了第一次进化:从'不能做什么',到确立市场经济的方向。这在两个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将市场经济与意识形态进行切割,向民间释放经济权力,赋予民众通过市场配置资源进行财富积累的自由,刺激中国经济狂飙突进,开启经济大发展的进程。另一方面,对于'左'的彻底批判让左派力量大大削弱,一批老干部退休,逐渐淡出决策层;持极端政治主张的'自由派'同时衰落,温和的改革促进力量则在融入全球化、加入世贸组织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与决策层再次形成共识。
市场经济改革方向的确立,让自由市场成为题中应有之义,以吴敬琏、厉以宁、董辅、张五常(微博)等老一辈经济学家为代表的,坚持自由市场的积极力量活跃在决策层周围,参与到经济体制改革之中。确立市场经济的目标之后,学界对于市场经济密切相关的领域,诸如体制、法治、国家权限、社会公共秩序的关系展开全面的讨论。
共识进化也体现在另一个层面:决策层对于改革开放主导权有着更为清醒的认识和明晰的界定,以保证改革开放在策略的进退中有序前进。1989年3月6日,邓小平有机会对他倡导的综合改革进行总的定性和命名,当时的中央主要领导向他汇报思想界流行的新权威主义思潮,他说:'我就是这个主张。'
新权威主义的基本逻辑是,在一个后发展的国家里,通过'开明家长式'的威权政治与国家引导的经济发展,才能有效地发展市场经济,导致社会利益的多元化与中等收入阶层的扩大化,等到经济基础具备、条件成熟时,再建立与之相对应的妥协性、宽容、尊重契约性法治的政治文化。
什么是好的制度?邓小平通过对新权威主义的肯定,进行了策略性的回应:认可并事实促成新权威主义在中国的执政模式,用来平衡当时两种极端化的主张:主张迅速实现民主化的自由派和回到计划体制的左派,以维护政权的稳定,实现自己认定的改革目标'建立一个好制度'。
但是,这种界定也产生了两个消极后果:一是谨慎尝试和稳步推广成为改革者的主流意识,如果出现一定程度的不同意见乃至情绪化表达,某一领域的改革就会有搁置甚至停止的危险。二是造成经济改革在特别的'关照'下一家独大,与之配套的法治、社会、政治改革严重滞后,经过不断的调整和博弈,当下的现实事实上已经偏离了既定目标,市场经济的目标也渐行渐远,走向它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