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正的名人名传,一句'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不仅是梁启超对李鸿章一生的精辟论述,而且也饱含着对晚清际遇的时代哀叹!我在读梁公为李鸿章作的传记中,则更多感受到一种悲痛的气息,李鸿章起于淮军,又败于淮军;播名于洋务,也毁誉于洋务;冀希望于北洋水师,也绝望于北洋水师;擅长于外交事务,也拙劣于外交事务;贪恋于权位,又受制于权位;终其一生终于不能达到其老师曾国藩的高度,个人既没有成为圣贤,国家也没有被挽救,我真不知在九泉之下李鸿章有何面目见他的恩师!但这一切又仅仅是李鸿章个人的悲剧,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中国终究没有自强起来,最终在任人宰割中不断沉沦,这才是让人最为刻骨的悲痛!
李鸿章的悲剧是如何形成的?在梁启超看来,李鸿章只是一个时势造英雄式的人物,在历史上像李鸿章一样的英雄,车载斗量一样多,李鸿章虽才本中等,但却能应运而生,恰逢际遇;而真正能开创时代的是那些英雄造时势的人物,可惜李鸿章不是,他虽然比那些愚昧顽固之臣开明,但终究像霍光一样不学无术,特别是在那个时代,没有明白现代国家的原理,没有通晓世界的大势,没有搞清现代政治的根本,所做的都是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情,维持局势可以,改变局面不能。也如李鸿章自己所言,'一生秋风裱糊匠',知道天要冷了,在秋天拼命的用纸糊房子,表面看起来似乎房子严实了,还有模有样,真正的寒风一来,却被彻底掀翻,露出了原形!
李鸿章依靠淮军起家,最终也为淮军所害。就在曾国藩兄弟终于包围天京之际,苏浙形势吃紧,上海被太平军围攻,曾国荃为抢攻陷天京的头功,坚决不愿意分兵去苏浙一带,结果让李鸿章就此有了自立的机遇,组建淮军,自成体系。后期湘军自裁羽翼,淮军遂成朝廷主要仰仗的力量。自僧格林沁兵败后,在此后剿灭捻军的行动中,淮军与李鸿章均功成名就。然而,最具现代气质的淮军却在此后迅速腐败,直接导致中日甲午战争的完败,最终成为李鸿章的政治枷锁。
李鸿章大兴洋务,从兵工厂到招商轮船局,从电报电话到煤矿钢铁,洋务运动轰轰烈烈,颇有中兴的气象,但在一开始就存在官办的严重弊病,经营机制不活,官僚气息严重,生产效率低下;所谓的官督商办,同样弊病丛生,参与其中的商人怨声载道;一切只有表面的繁荣,并没有真正的实业救国,等到时局不济,大多烟消云散。
李鸿章将大半心血倾注于北洋水师,耗费不可谓不大,铁甲舰采购不惜成本,舰队实力一度世界第七、亚洲第一;专派学员赴欧学习,立志现代化治军;专辟优良港区,配备炮台、精兵守卫,盘算不可谓不是万全。然而,用人不当,治军不严,军费不足,操练不熟,一遇战事,竟然一败涂地,全军覆没,上千万两银子顿时灰飞烟灭,残余的军舰全部资了日军,何其惨烈也!
李鸿章以知外交闻名,以至于凡外交事务,列强不与非李鸿章之人相谈;而观其谈判过程,也不可谓不殚精竭虑,煞费苦心,近代诸多中外条约,多为李鸿章努力谈判之结果。特别是甲午战争后在与日本的谈判中,中枪之后依然勉力而行,气节让人佩服。然而,李鸿章的外交手段固然长袖善舞,却多是'以夷制夷'的简单思维,与一列强之事,必告其他列强以制衡,多数却被诸列强共欺;深知弱国无外交,却演化为一味的忍气吞声和退让;缺乏国家战略思维,欲成北洋水师,则弃新疆于不顾;欲与日本媾和,则割台湾、辽东也在所不惜。更要命的是,所有签订的条约,骂名全部背于李鸿章之身,朝廷骂,士子亦骂,举国皆骂。
李鸿章有着对权力的强烈贪恋,但他登上了高位,又从高位跌落。为了权力,他可以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去损害国家利益,去掣肘朝廷;为了权力,他可以在赋闲之际,内外并举,广泛运作,在垂老之年,以一般人不可能之势重新出山;为了权力,他放弃了老师的真传,一意在官场纵横捭阖,却在学术上一无成就,不知激流勇退,不知适可而止;为了权力,他以淮军、北洋水师为自己坚强的后盾和政治的筹码,既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也招来了无穷的忌恨,以至于北洋水师的覆灭并不是举国哀痛的,至少慈禧太后就有掩饰不住的快感,因为李鸿章从此失去了政治的老本。仅从权力的角逐看,李鸿章似乎比自己的老师曾国藩更幸运,参与晚清中枢四十年;但也更不幸,让他为了权力自降人生的高度,留下不尽的毁誉和评说,而他的老师曾国藩却在后世被不断抬高,以最后一位圣贤的名望留在史册之上。
可以说,李鸿章的一生因为权力的贪恋而自降层次,他从本质上缺乏成为大政治家的理想和勇气,更缺乏一个时代英雄应有的魄力和才智,却在时代的仓促中走上了权力的巅峰,走上了历史的中央舞台,尽管也曾红极一时,最终却黯然退场,留下无穷的悲痛和哀叹。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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