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凯利的思维气魄宏大。读《科技想要什么》,给我的感觉好似曹操的《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二者有一共同点,都将自然、生命,置于银河宇宙之中,以上帝之眼,加以统观。
《科技想要什么》一书的主要内容,是从宇宙的视角探索人与科技的关系。其主题用凯文'凯利的话说就是'人类不是科技轨迹的终点,而是中点,恰好在生命和制造品中间。'这话在浸染于信息界多年的我听来力重千钧,它指向的是文明的元命题。
我们知道,工业文明的元命题来自笛卡尔。笛卡尔用'我思'作为巨斧,将心与物一刀两断。从此生命与机器分离了。工业化的洞天石扉,在这鬼斧神工之中,訇然中开。几百年工业化的芸芸众生,不过是'开天地'后的余波延续。
凯文'凯利提出的,则是一个反命题。他要把被工业化分裂的心与物天门,用笛卡尔同样的力道轰然合上,用信息革命理念,开辟新的天地。
心与物,在凯文'凯利这里,对应的是生命与机器。这是凯文'凯利思考信息技术问题的主线。
1992年,凯文'凯利帮助创办《连线》杂志这一'数字文化的官方喉舌',开始了他悟道信息科技的天路历程。凯文'凯利思考的核心,一直围绕人与科技的关系,得出的结论与工业化的理念正好相反。
在1994年出版的《失控》中,凯文'凯利详细探讨科技系统开始模仿自然系统的方式。现在他又注意到,'生命系统也具备机械过程'例如计算'的抽象本质'。机械的系统在生命化,生命的系统在机械化,心与物在双向地与对方融合,这预示着历史的逆转。
但是如果生命长入了机器,机器长入了生命,工业化的逻辑就逆转了。凯文'凯利想要证明的正是这件事:'如果DNA可以制作成正在运行的计算机,而计算机可以像DNA那样进化,那么在人工制品和自然生命之间有可能'或者说一定'存在某种对等关系。科技和生命一定共同具备某些基本属性。'一旦信息技术与生命技术合流,人们马上可以期待的,将是工业化的反现象,即生命与机器的一体化。首先被证伪的将是笛卡尔。接着崩溃的将是康德哲学,因为物自体与主体将'共同具备某些基本属性'。人类的判断力将重新进行'批判'。接下来将是多米诺骨牌'工业化技术体系、工业化生产关系、工业化上层建筑'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将烟消云散。
凯文'凯利是怎么论证的呢?对于心物何以从对立的二元变为融合的一元这个困难的问题,凯文'凯利指出其中的关键在于,信息是连接此岸与彼岸的纽带。凯文'凯利说:'从宇宙视角看,信息是世界的主导力量。'
凯文'凯利过人之处在于,他把信息放在宇宙的大尺度中观察(比所谓星汉亦即银河系还远),看穿信息的宇宙本质。这就跳出了信息技术、生命技术,更不用说信息产业等表面现象。
这并没有完,凯文'凯利进一步归纳信息的本质。他自己杜撰了个词叫'外熵',实际就是人们常说的负熵,想强调的是其自组织的积极含义。它相当于中国古典的'生生不息',或今人所说的涌现、生成,相当于老百姓口头说的创造。
凯文'凯利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完全相反,他指出:'从根本上说,科技的主导地位并非因为它诞生于人类意识,给予它这种地位的是一个同样可作为其本源的自组织,并且这个自组织还孕育出星系、行星、生命和思维。它是始于大爆炸的巨大非对称轨迹的一部分,随时间的推移而扩展为最抽象的非物质形态。'我们对比《易传》贲卦:'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同样认为'生生不息'这一类似于'外熵'的本原,超越天文、人文,是心物一元的,且化成一切。可见,凯文'凯利悟道已悟到本原深处。
凯文'凯利说:'我希望本书能够阐明:自我创造的单线将宇宙、生物和科技串接成一个创造物。与其说生命是物质和能量产生的奇迹,不如说是必然产物。与其说技术元素是生命的对立面,不如说是它的延伸。'一不做,二不休,他把经济也装进去了。'我们正逐渐用无形的设计、灵活性、创新和智能化取代刚性的沉重的原子。
凯文'凯利论证的现实意义何在?读一读《科技想要什么》可以明确领悟到,地球生命只不过是信息在DNA这一特殊载体上的存在。凯文'凯利在本书和《失控》中都认为,在宇宙中可能存在不以DNA方式存在的信息和生命。他说:'科学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无论生命的定义是什么,其本质都不在于DNA、机体组织或肉体这样的物质,而在于看不见的能量分配和物质形式中包含的信息。'
从文明高度看,信息、生命、DNA这些都只是石头,而不是河本身。中国人擅长摸着石头过河,但往往把石头当成了河。摸到信息技术,说这条河是信息化,摸到了生命技术,就说这条河变了。结果成了狗熊掰棒子。信息社会、信息文明的共识,要建立在对历史长河的深入认识之上。凯文'凯利的精彩论述,让我们领教了什么叫大尺度历史,这条河相对石头来说,有多长、多深。
此时,我们再回味这本书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是不是会有一种从当前急迫现实问题中跳出来,倚杖听银河涛声的恢弘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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