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中国历史，有一页写满了大大的惊叹号，这就是战国。
战国时代，是群雄逐鹿争霸最为激烈的时代，也是'士'最能驰骋纵横的时代。
得'士'者得天下，上至有经国济世之才的贤士，下至挟一技之长散居民间的引车卖浆之徒，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君择臣，臣择君，奔走游说，合纵连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著书立说，百家争鸣；才为重已者用，身为知已者死；'士'成了这个时代最为光辉灿烂的社会群体。时势造就了英雄，英雄也推动了时势，纳士士谋取争霸称雄资本的君侯公子，择主而从以求建功立业的知识分子，相互依赖，如鱼得水，留下了令后世屡屡回首吟咏的遥远绝唱。
'一、齐王的头与柳下惠的墓
率先树起养士大旗、弹出辉煌乐章的齐国稷下学官。在列国诸侯相互兼并蚕食愈演愈烈的时代，齐桓公田午颇有远见地在都城临淄的稷门外建造学宫，招徕天下的知识分子。对那些出类拔萃者，他冠以大夫的政治荣誉，赐以高宅大第等经济实惠，以此鼓励他们慕名而来的知识分子人尽其才，献计献策。齐桓公因为有这帮人谋划方略，成就了霸主地位。而这座他创建后在战国兴盛了一百多年的稷下学宫，荟萃了一大批闻名诸侯各国并流芳百世堪称鼻祖的优秀人才，如发杨儒家学说的孟轲、荀子，继承老子道家学说的宋' ，鬼谷子后生邹衍，名家尹文，杂家淳士髡，兵家孙膑，法家慎到等等等等。广开国门，招贤纳士不拘执于一家一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中华文化增添了灿烂的篇章。而投奔这里的士人，被赐为上大夫的就有七十六人，有才能的士人得以大施身手、大展宏图。这一阶段齐国的识见和气度，不能不令人叫绝。
能证明这一时代知识分子被重视、重用的细节很多。齐宣王时，稷下学宫有个名士颜蜀，面对宣王'到我跟前来'的愤怒而又藐视的呼唤，高昂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大王，到我跟前来。'并由此引发了他俩之间'知识分子与国君谁尊贵'这一命题的争论。颜蜀巧妙地通过秦王的两道命令来以事说理。这两道命令是秦王在攻打齐国时下的，其一是：谁敢到鲁国贤士柳下惠先生的坟墓周围五十步的地方打柴，格杀勿论；其二是：有谁能取得齐王的脑袋，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他将两道命令对比说明国君的脑袋不如死贤士的坟墓，并由此得出结论'知识分子比国尊贵。这就是先秦颇富特色的名辩智慧。齐宣王在严密的推论下，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结论。这在当时等级森严的时代，不能不说是惊世骇俗之论。我读懂了这个故事，也就明白了那个时代为什么会产生'民贵君轻' 的思想，也就明白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价值和尊严。
非独齐国，其它诸侯国也在吟唱着同一主题：士是国家的财富，君侯公子必须为士人作出一点牺牲，作出一些贡献。三任赵相的平原君赵胜，有个美人耻笑邻居民家 者的瘸相，者认为这侮辱了自己的人格，登门要平原君杀掉这位美人。平原君当面答应背地里却耻笑那位者的要太过分了，结果，一年多的时间，门下士人相继离去过半。后来，平原君意识到这些士人认为自己爱色贱士而离去的原因后，守信杀掉美人，并亲临者家谢罪，士人才又相继回归。在这个近乎残酷的例子里，士人的高贵地位和独立的人格价值观念已活灵活现。后世那些以献媚取宠的弄臣，面对着战国时代坚守着自己精神人格的这一士人群体，也该汗颜吧。
知识分子群体对自己的价值有着清醒的认识，而养士的国君权贵们也尊重他们的人格价值。秦昭王为给丞相范睢报仇，不仅扣留了平原君，而且以出兵攻打来威胁赵王，非要他们交出范睢的仇人魏齐不可。魏齐确实逃亡在平原君家，但平原君在被扣作人质时是这样回答秦王：'魏齐，是我赵胜的朋友，在，肯定不会交出来；况现在又不在我家里。'他打了埋伏，但赵孝成王害怕秦王，派兵围住平原君家。魏齐只好又投奔魏国信陵君无忌。无忌开始犹豫，因为秦国太强大了，但侯赢的一顿劝说，使他深为自己不能接纳这位走投无路的士人而自责，可惜太晚了，就在他去迎接魏齐时，魏齐已在羞愧愤怒中自杀了。读这个故事，我仿佛在读达尔文进化论的实证，优胜劣汰的循环律毕露无遗。谁能保护这些怀抱济世之才的士人，谁就能在竞争中获得成功。秦国的强大，是与他们大开国门接纳、甚至以战争威胁指名索要那些怀抱良策、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四处奔走的知识分子分不开的。
得士者兴，失士者亡。诸侯权贵为实现称雄天下的宏图，造就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一代风气；知识分子为实现自己济世立业的人生理想，树立了整个士人群体的社会价值和精神人格。两者依于建功立业基础上的相互依存，迎来了人才辈出、百家争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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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四川工商学会副秘书长、《四川工商》副主编邓清源在成都市成华区工商局等地演讲工商塑形与矫形及公职人员应对媒体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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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黄金台效应的背后
就在齐国稷下学宫大放光彩、名震诸侯之时，各国的诸侯也清醒地认识到士人所带来的政治利益和名人轰动效应，于是养士之风更为兴盛。燕昭王不甘落后，效法齐国，在易山之旁修筑了一座高台，里面堆满黄金，以此示范吸引各国怀抱各式才能的知识分子，彰示燕国对学问才能的重视。这就是黄金台，它吸引了不少名士如邹衍、剧辛、苏代、屈康、乐毅等等纷纷去国而来。这些以优厚的条件招致的四方游士，为燕国的强大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特别是剧辛、乐毅等人，为昭王出将入相，几乎灭掉了强大的齐国。优厚的待遇吸引优秀的人才，优秀的人才作出杰出的贡献，这就是人往高处走的因果律，也就黄金台的效应。
每读到黄金台的故事，我总要这样思索：它背后的待价而沽是不是也体现了士人这一社会群体对自己价值的清醒认识？是不是也包涵了士人建功立业的雄心？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从。这几乎成了后世知识分子跳槽前后自我安慰的口头禅。士为知已者死，知识分子跳槽的负罪感又为这一强烈而深藏的群体意识冲淡了、消解了。黄金台效应的后面，既包括了知识分子要求从经济上评估自己的价值，也体现了知识分子到能尊重自己的地方实现自我价值的强烈愿望。
战国的历史，从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出身寒微的士人的奋斗史、成长史和悲欢史。自从春秋时代孔子带领门生四方奔走兜售并想实施自己的王道理想而开游学风气之后，周游便成了整个士人群体搏斗的最重要的方式，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一直流淌在这些士人的血液里。鬼谷子的两个学生苏秦、张仪便是最鲜明的代表。苏秦想以自己的学识博取功名，刚开始时输得很惨。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妻不下衽，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处境极为尴尬，因为他们认为从事工商为生才是正业。苏秦没有气馁，他把自己的处境归罪于秦王不听自己的学术谋略，更加发奋读书。成语'头悬梁，锥刺股'有一半就出在他身上。他得到姜太公的《阴符》后，刻苦钻研，要瞌睡了以锥子刺大腿警醒自己，决心干出一番事业。在他眼里，大丈夫不凭自己的知识谋取功名，枉做读书人。后来，他游说成功，以一介寒士而佩六国相印，权倾天下，终于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他嫂嫂见到他，前倨后恭，'蛇行匍伏，四跪谢罪'，并作了很有意思的解释：因为叔叔位高多金。这就是当时的世态。张仪也同样出身寒门，开始游说楚国时，楚相一次丢了壁玉，门下人认为他寒酸，断定是他偷走了，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回到家，他妻子也骂他'你不读书游说，哪会受这种侮辱？'张仪不为所动，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有舌头在，就足够了。这就是当时士人积极向上的自信心。后来，他得到了游说成功的苏秦的暗中资助，最终成为秦国的相国。苏秦要联合六国合纵对付强秦，张仪后来采取连横策略化解合纵，使秦国逐一蚕食六国。历史在这两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同学中颤抖、改写。
战国时期四处游学的知识分子，急于建功，但不浮躁，各人走着各人的路，坚守着自己的价值观。因此，不仅有张仪、苏秦这种万死不辞的经世致用派，也有孟子那种激烈的社会批判家，得不到实现政治主张的机会而'说不行则白道而冥穷'、退而立言的荀子，也有慎到这种性情淡泊、不拉帮结派的学术本位主义者'总之，囊括了'立德、立言、立功'这三大知识分子理想的人生道路。正是这些人，树起了知识分子奋发向上的群体形象，给后世留下了光辉灿烂的文化遗产，给历史带来了生气与活力。
'三、戛然而止的遗憾
缭绕了三百来年的士人的声音，到秦国一统天下后戛然而止了。秦始皇不再需要士人说古道今、对政治评头论足的杂音了。不甘寂寞的知识分子，怀着济世的理想和对故国旧主的思念，继续在民间大胆议政，于是引来了'焚书坑儒'这一影响整个封建时代的悲剧。政治是最现实的艺术，我无法梳理这一举动给后世知识分子带来的阴影和对后世掌权者文化政策影响的深浅，但站在文学的高度反思历史，我们脑中不能不时刻萦绕无数个'假如'。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文化的繁荣离不开稷下学宫那种宽松的政治和经济支持以及那包容一切的气度，也需要'战国四君'养士三千的学术交流、学术传播的环境和规模。
在历史的转折关头，有太多的假如，有太多的来不及的遗憾。战国士人的舌头已无法自如地搅动了，但是他们留下的光焰万丈的文化遗产，一直在烛照后世。政治学、军事学、哲学、文学、天文学、社会学'几乎所有的社会科学，都要在他们的绝唱中留连。当我们打开厚重的中国历史，谁不愿意在这一页上仔细掂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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