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轿车拥有量不断增加被很多人认为是走向繁荣的标志。对于这样的说法，社会学家郑也夫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的新著《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作者批评的正是当下社会中流行的'过度炫耀，盲目攀比'等现象。或许炫耀和攀比都是人的天性，但恰是眼下的消费社会使这种天性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消费在当下社会愈演愈烈，是因为市场经济体系有一系列娴熟的催生技法，比如，商人通过广告、降低门槛、操纵社会、引导时尚等手段，来引导并激发大众的物质崇拜欲望，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消费之火随即点燃。更有意思的是，作者在书中还指出了这一现象。自上世纪70年代我国提出以实现四个现代化作为追求目标以来，政治中心随即转向经济生活，这为日后的改革铺垫了基础。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出现了始料不及的后果：就如何才能过上好生活而言，经济比政治更有话语权。于是，经过几十年来的改革开放，我们确实过上了好生活，今日物质生活的富裕程度是过去难以想象的。其实不仅是中国，整个世界潮流都是如此。以作者所举的丝袜为例，过去只有伊丽莎白女王这样的人物才能享有丝袜，但眼下却成大众的必需品，连地摊上都随处可见。作者在书中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种物质生活的极度富裕是传统社会从未有过的现象，显然它与近代的市场经济体制有关；正因为这种大众层面的普遍富裕远远超出了人们的实际生活所需，因而它就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就我们周围触目所及的铺张浪费、过度消费现象而言，我完全赞同郑也夫对于此类现象的批评。但就批评的矛头所指，或许还可做深入讨论。作者是把批判的矛头更多指向市场经济本身及其商人的运作。比如，在作者看来，广告正是企业和商家成功的促销手段，是导致消费过热的主因之一，它的话语霸权甚至超过任何宣传。何以见得？作者以'文革'时期为例，当时的宣传可谓达到狂热化，但关上家门，一家人毕竟还可享有片刻安宁、私密的空间，而所谓的'最高指示不过夜'，也不见得日日都有。相比之下，如今的广告却是无孔不入，凭借着电视，几乎每每在这个时刻都会光顾您家的饭桌。或许作者在此引用'文革'时期的宣传作为类比，只是一种修辞手段，意在夸张性地强调广告那种铺天盖地的强大效应。但这种类比本质上却是无法成立，更令人生出反感。这是因为，'文革'时期的那种政治宣传是强加于人的，是以完全剥夺个人的自由选择权作为前提的，只要经历过那段时期的人们，想必对此都会有切肤之痛。但如今的广告，即便它在形式上似乎做到了无孔不入，无时不有，但它却绝对不具有政治上的强制性，你无须对它进行表态，毕竟商人能做的仅是引诱你，但它不能强制性地从你的卡上进行扣钱来达到消费目的。在我看来，这就是市场的好处，它赋予人以自由选择的权利，一个越是开放有序的市场，它给予人们的这种自由选择空间也就越大。就此而言，商业广告与政治宣传怎能同日而语？
当然，作者也许不见得能够赞同这样的质疑，因为本书接下来论述的内容就是，相对于势单力薄的消费者，企业绝对是强势的一方，更重要的还在于，企业商家的惯用手段就是与政府打成一片，形成官商联盟。作者在书中举了不少这样的例子，有美国的，更有中国的。毋须讳言，在眼下的中国，这样的'官商联手'现象在某些地区非常严重。若是商家一手遮天，消费者个人的自由选择权哪里还有立足空间？更何况，在作者看来，'摆脱商人的操控是西方社会无法根本解决的课题。'这就是说，这些问题是市场经济自身固有的缺陷，因为西方社会实施的就是市场经济。若情况确是如此，这是否就意味着在市场经济的模式之下，我们压根就没法克制消费的失控现象？
在我看来，市场经济本身当然有诸多问题可进行讨论。但就当下所面临的问题及其解决对策而言，恐怕还谈不上从根本上去质疑市场机制本身。正如罗马俱乐部报告《私有化的局限》一书所指出，一个完善的市场必须呈企业、政府、市民三足鼎立之势，当市民力量足够强大之后，必然会对企业形成遏制力量，比如出于市民的利益而迫使企业讲究环保等。而官商联手之类的现象本不是市场经济的应有之意，一个好的政府必然会使这种联手减少到最低程度，今天我们的政府也正在加大努力遏制此类现象，这就是良好的开端。在市场经济中，尤其当企业的力量已足够强大时，培育一个具有健全理性的市民阶层的任务就更为迫切。有资料表明，中国消费者对于广告公信度判别在39%－40%之间，这说明广告仅是商家单方面的手段，而广告的生效则还有赖于消费者（即市民）的响应，此时，市民的素质就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也正是本文前述所强调的意思，市场归根到底依然取决于个人的自由决策权。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一提，这就是中国的奢侈消费似乎尤为触目惊心。用郑也夫的话来说，当全民皆富的时代到来之时，尤其需要合理引导人们的消费行为。不过对此我们或许更应看到的是，中国的奢侈消费之所以尤为畸形，原因还在于有一些富人们是通过非法的手段一夜暴富，比如黑心的煤矿老板，违法的贪官污吏。对于这些人来说，到手如此之快之易的财富自然也只能催生他们畸形的消费欲望。相信当中国进入正常的市场轨道，消费者是通过合理的方式积累财富之后，一般而言也更容易趋向合理的消费。
文：陈蓉霞 出处：文汇报 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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