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二年级读到古波斯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时,我就被震憾了,我还摹仿志费尼的语调写过一个不太成功的中篇《骑手与玫瑰》。以后两年我基本沉浸在中亚西域以及蒙古草原的文史资料里,这也是我后来离开关中远走新疆、在西域大漠生活十年的主要原因。这些文史资料包括古波斯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拉施特的《史集》、苏联符拉基米尔佐夫的《蒙古社会制度》、法国格鲁塞的《草原帝国》、《蒙古帝国史》、《成吉思汗》和十二、十三世纪欧洲传教士的游记。
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纯粹以成吉思汗为题材的小说有两部,日本的井上靖和苏联的瓦西里'扬都写过《成吉思汗》,后者还获得过斯大林文学奖。井上靖的《成吉思汗》近于《三国演义》,七分史实三分虚构,特点是平实。瓦西里'扬的虚构能力要强一些,小说的可读性也强,只是由于成书于卫国战争,民族情绪弥漫其间,对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太过于丑化。最近读到一本美国学者有关成吉思汗的书,其中记载,苏联红军在卫国战争时在外蒙肯特山的密林中处死了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传人。
现在我读到的这本法国作家欧梅希克的《蒙古苍狼》是第三部有世界影响的有关成吉思汗的小说,1998年获得法国梅迪西文学奖。这是一部关于成吉思汗与草原史诗的书,也是迄今为止我读到的有关成吉思汗与蒙古草原最有趣的书。
法国人对东方和中亚的研究有伯希和与格鲁塞,蒙古人自己则有《蒙古秘史》、《蒙古源流》和《黄金史》。欧梅希克只从《蒙古秘史》中抽出成吉思汗追踪盗马贼得到博尔术相助并结为'安答'这个线索,就拔地而起,展开他巨大的想像力,撕开历史的隐秘部分。
整部小说借博尔术之口抒写成吉思汗的一生,博尔术既是叙述者也是参与者,想像与激情被限制在这个框架里,艺术即节制。这也是欧梅希克高出井上靖与瓦西里'扬的地方。
在细节上,对真实生活的体验使这部关于草原的书突破了想像力的局限性,要知道,有关狼群、有关盗马贼与有关宰杀牲畜的习俗,没有实地考察是写不出来的。在这一点上欧梅希克跟生活在金帐汗国的废墟上的俄罗斯人瓦西里'扬打了一个平手。一个法国人闯进了草原,将游牧民族的生活细节一一道来,这位据说是马术专家的作者以马作为进入草原世界的切入点,算是与瓦西里'扬与整个草原世界接上轨了。
这部小说还遵循着伟大的法国文学传统,继续着对女性的抒写。从古典的雨果、巴尔扎克、梅里美、司汤达,到现代的莫里亚克、加缪、罗布'格里耶、杜拉斯,法国小说家给我们创造了多少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而草原史诗的四大元素就是苍狼、战争、骏马和女人。孛儿帖、也遂、忽兰,这些草原女人在《蒙古秘史》中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断,欧梅希克让叙述者博尔术倾心于忽兰,并以他对战争的厌倦与忽兰合为一体作为小说的结尾,在此,法兰西文学的女性意识与草原女性富有质感的生命力也合在一起。伟大的荷马写了战争也写了和平,女人就是和平。欧梅希克的力量则来自草原,近于梅里美。我的小说《西去的骑手》也来自于大漠草原,在此我向欧梅希克表达我的敬意。
最后要说的是王柔惠先生的译本。王先生的文笔有汉语之美,又有游牧世界特有的气味,只有在大漠生活过的人才能品出这种气味。
文:红柯
出处:南方都市报 200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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