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倒不是顺势就想到他的那两本沉甸甸政治寓言《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首先想到的却是文学批评家伊格尔顿在他的那本《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中对他有一个有趣的评价。伊格尔顿是在评价俄国著名的形式主义的负面的影响的时候拿出奥威尔来挡架的,他说,用形式主义的方法定义文学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他甚至有些揶揄的意味'要是乔治'奥威尔听说,他的论文所讨论的主题似乎没有讨论它们的方式重要的话,那他一定会感到大吃一惊的。这就是说,在奥威尔的文字当中,所反映的内容永远都比那些语言的形式以及写作的技巧来得重要。《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这样的反极权主义和乌托邦的政治寓言作品自然不用说,就是《巴黎伦敦落魄记》这样的纪实性的作品同样如是。
一个作家因为一部或者两部作品而享誉海内外,我看并不一定是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就像奥威尔这样的作家,人们除了会记住并谈论他的《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这两部震惊的作品外,好像记不得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作品。《巴黎伦敦落魄记》好像就是吃了这个亏,听说奥威尔写作完此书时,把它推荐给了艾略特,但是这位高贵的人看过书稿之后,对之不屑一顾,并拒绝出版。也难怪他会这样,这样的纪实性的、真实的记录那个时代的最底层的生活的文字,能对我们灵魂的审美和精神的愉悦产生什么样的作用呢?文学是高贵的,他的最直接的高贵之处就是反映在生活的美好上,如果摒弃生活的美好之处,落笔到那些最肮脏的地方、最低贱的生命上,我们岂不是浪费自己的同样高贵的血统和身份呢?
但是说也奇了怪了,就有这样的一个奥威尔,自愿放弃中产阶级的生活,放弃自己年薪几百磅的警察工作,去向巴黎和伦敦那些最肮脏和漆黑的街道走去,自愿过一种食不裹腹、时刻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生活。这种底层体验'如果能称作底层体验的话'可以让任何的一个要求去底层体验生活的作家们瞠目结舌并自叹不如。但是,就是这样的一种生活,真正的让他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生活的,那些在巴黎餐馆刷盘子的经历,不但是一种真实的记录,同时也是一种揭露,那种金壁辉煌背后的肮脏和屈辱,那种高贵血统之下的卑贱和脆弱,还有那种人类在困顿之下的挣扎和冷漠。
我对书中的一个描写发生在眼皮地下的谋杀案记忆犹新。在一个凌晨,作者被窗外一阵可怕的喧闹所惊醒,起身亲眼看到了一个人被谋杀,和那些凶手扬长而去。等他们下去之后,也不过是众多人围观,充当看客罢了,他们议论纷纷,但是仅限于对那个死者所流出的血的血色是一种类似葡萄的紫色而已。事过,作者才真正意识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震惊,'真正让我震动的是,在发生谋杀的那三分钟里,我躺在床上,睡得很好,住在那条街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我们只是起来确认了一件凶杀案真的发生了,然后就回去继续睡觉。我们只是干活的工人,有必要把睡眠时间浪费在一件凶杀案上么?'这种鲁迅式的平淡叙述让我觉察出文字背后的那种深深的隐痛。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么?也许是吧,但是能要求他们自己做什么呢,也许第二天死的就是他们,无论被杀或者是被饿死。这种真实的残酷如果不是真正的生活在底层的人,仅仅靠体验能深刻的体会其中的悲哀么?还有那些在伦敦作流浪汉的日子,从一个收容所被赶到另一个收容所,整天无所事事,不禁是肉体上的痛苦,而且精神上同样的落魄不堪,饱受折磨。
想到了奥威尔的《我为何而写作》,里面提到了一种'为历史的冲动'而写作,'即渴望看到事情的本来面目,发现真正事实并将其载存,以供后来者使用'。如果说,《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是为'政治目的'而写作的话,那么,《巴黎伦敦落魄记》就是为'历史的冲动'而写作,为真实的记录和揭露底层生活的真实而写作。而且,无庸讳言,没有后者写作,就没有前者的成功。
思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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