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埃落定》之后,阿来的《空山》并不平静,他把关注的目光投到了建国后的西藏小村,用'机村传说'的方式来向我们讲述并非传说的真实。在《空山2》里面,他仍然大胆而敏锐地挖掘着机村并非美丽的'传说',将残酷的历史摆在我们面前。
人类的天性是善于遗忘的,往往自己不愿意回忆,也不让别人想起,忘掉痛苦毕竟比背负历史要轻松的多,麻木的快乐总比清醒的思考要'幸福'的多。'反右','文革',这些似乎都在'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中说尽了,它们作为文学的资源似乎已经陈旧了。但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当年的作家揭示了'伤痕'却没有揭露'疮疤',流淌了控诉的眼泪却缺乏足够穿透历史的力量,'反思'了政策却缺乏足够的理性,那些'陈旧'往事的灵魂仍然在我们身边游荡,它们留下的教训期待着我们继续发掘。让历史匆匆流过是容易的,而阿来却要固执而决绝地留住历史,他深沉地关注着历史,给我们呈现出了一个疼痛的空山,疼痛的机村,疼痛的灵魂,还有那荒谬的现实,荒芜的信仰,和荒凉的心灵。
《空山2》由《达瑟与达戈》和《荒芜》两个中篇组成。《达瑟与达戈》讲述的是外来意志对机村人心灵的摧毁性打击,达瑟与达戈的故事在其中相互呼应,达瑟突如其来地被召入城市读书,又因运动停学而返回乡村,迟钝的他偷偷带回大量图书,他在树上建立了自己的书房,整日与书为伴。达戈是一位'前程一片大好'的军人,因迷恋上机村美丽的姑娘色嫫而放弃了升迁的机会,退伍来到机村。他深爱的色嫫却是一个虚荣、向往地位的女人,她虽有着绝世的面孔,罕见的好嗓子,却急切地渴望能够站在城市的大舞台演唱,她为此讨好高官甚至付出身体的代价,最终一无所获地沉迷在无望的幻想中。《荒芜》将重心放到了机村的两位'领导人'驼子和索波身上,他们遵从上头若有其事不可违抗的荒谬命令,给机村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损失,所有良田顷刻间化为乌有,土地和心灵无奈地走向了荒芜。
过多外来意志的侵入让机村遭受了巨大伤害,尤其痛心的是,它原有的乡村信仰、伦理、思维方式都遭到了颠覆性的破坏。但外来意志与乡村大众的关系又似乎并不是直接冲突的,而是相互利用地纠缠在一起的。这种利用而又纠缠着的冲突集中体现在了机村的三个年轻人达瑟、色嫫和达戈身上。外来的意志就是一种权力,这权力可以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当在外做官的叔叔运用权力让达瑟得到上学的机会时,'都说命运真不公平,那些年轻人那么奋力向上,好运却奇怪地落在了浑浑噩噩的达瑟头上'。权力在静悄悄地收编着机村人的内心,他们都在向往权力可能带来的美好前景。色嫫就是典型的一个,她对难以抗拒的舞台诱惑的向往甚至超过了纯美的爱情。达戈,这个宁愿放弃升迁回到色嫫身边的人,却被色嫫称之为傻瓜,因为他'没出息',他的做法帮不了色嫫走上舞台。达戈为了从汉人手中换取一台电唱机,向人类的兄弟猴子开枪了,血淋淋的猴子被剖肠刮肚,皮子、肉、骨头都卖给了外来的人。猴子对于以前的机村人来说,就是自己的朋友,而现在他们为了利益做出了残忍的事情,人类和猴子和谐的默契在顷刻间被破坏,'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契约被解除了'。是强大、实利的外来意志诱惑了机村人,是机村人的软弱、盲从和愚蠢毁坏了淳朴善良的乡村信仰。
阿来说他要用《空山》系列来写一个村庄的'秘史',他向我们诉说的是一个关于疼痛的秘密,一个关于文化和信仰沦落的秘密。
(文:宋强 出处:文汇读书周报 200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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