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代理秘书
汉斯·希尔德布兰特
有句老话说,随着时间的改变,人也会有所改变。当我们回顾过去时,便会发现这话的真实性。我们这些已不再年轻的人在以往的忙碌生活中曾有过机会体验此话的真谛,并且现在每天都能重新证实它。我们发现,有史以来,新事物总是在不断涌现。虽然这些新事物发展到后来都显示出重要性,但起初却并不引人注目。种子一旦萌发,便会成长壮大。当代科学上的某些名字表明,事物微小的开端与后期的发展是大不相同的。
戏剧的发展也同样如此。我在这里并不想追溯它的 25 个世纪的发展过程。然而,从古希腊酒神节的半人半兽的合唱歌舞队(由于合唱队穿的是羊皮,因而被称为悲剧)到当代,对戏剧的要求的确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差别标志着一个极大的进步。
在我们的时代,格哈德·豪普特曼在戏剧界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他最近刚步入 50 岁,正处于壮年时期,作为一位艺术家,他的阅历是相当丰富的。 27 岁时,他的第一部作品被搬上了舞台。30 岁时,仙以剧本《织工》(1892)表明了自己已经是一名成熟的艺术家。这部作品之后又有一些作品产生,从而进一步确立了他的名望。他的大部分剧作均是描写下层阶级生活境况的,对于这种生活他进行了无数次观察,尤其是在他的故乡西里西亚。他的描写都是依据对人及其环境的敏锐观察。他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具有完整个性的人,见不到丝毫模式或陈腐题材的痕迹。从未也下会有人怀疑他的观察的真实性,人们已确认豪普特曼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者。不过,他并没有沤歌这些下层阶级的生活。相反,当人们看他的戏或读他的剧本,并且感到自己是处于剧本所描写的情节当中时,他们会觉得需要新鲜空气,并且会提出将来如何消除这些苦难的问题。豪普特曼剧作的真实性必然会使人们憧憬一个崭新的、美好的生活环境,并希望这一梦想能付诸实现。
豪普特曼还写了一些完全不同于这种类型的戏剧。他称之为“童话剧”。
其中之一便是受人喜爱的《汉纳蕾升天记》(1893)。剧中生活的艰辛与天堂的快乐形成鲜明的对照。这类作品中还有一部是《沉钟》(1897),在他的众多剧作中,这一作品在德国最受推崇。瑞典学院诺贝尔奖评奖委员会用的是此书的第六十次印刷版本。
豪普特曼在写历史剧和喜剧方面同样是出类拔革的。他还没有出版过抒情诗专集,但在他的刷作中偶尔出现的诗歌表现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
他在早期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1910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信奉基督的笨蛋埃马努埃尔·克文特》是他多年辛劳的绪晶。1892 年的短篇小说《信徒》便是这部作品的一幅草图。从这部作品里我们了解到一个穷人的内心活动。这个人除了《圣经》以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他对自己所读的东西也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他最终却得出结论,自己就是耶稣的化身。由于受到各种力量和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难以正确评价一个正常人的内心活动,而对于某些方面不正常的心灵,我们就更难办了。这样的尝试是大胆的,要达到这一步须经历数十年的创作过程。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很不一致。我乐意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信奉基督的笨蛋埃马努埃尔·克文特》是对一道难题的高明解答。
豪普特曼的最大优点是他具有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敏锐洞察力,并且持批判的态度。正是因为这种才华,他在剧本和小说中创造了真正栩栩如生的人物,而不是只代表某种观点或意见的类型。我们见到的所有角色,即使是配角,都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人们钦佩他在作品中对场景的描述以及对人物的速写,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剧中的主人公有某种联系。他的剧作的巨大凝聚力展示了他的伟大艺术,这种凝聚力自始至终吸引着读者或观众。无论他写什么样的题材,哪怕是写生活的阴暗面,他总是具有一种高尚的品格。这种高尚的品格及其精美的艺术赋予他的作品以巨大的感染力。
以上评价旨在简述一下瑞典学院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格哈德·豪普特曼的原因。
豪普特曼博士,在您那本意义重大并引起争议的《信奉基督的笨蛋埃马努埃尔·克文特》一书中您说道:“不可能做到对人生所有必要阶段的历程都进行揭示,这是因为每个人从生到死都有其独特之处,而观察者对其对象的理解却受到自身天性的局限。”
您说得很对。但观察者有许多种。在生活中忙忙碌碌的普通人,既没有机会又没有愿望去对自己的伙伴进行深入的了解。除非我们碰巧对别人的动机产生了特别大的兴趣,否则我们看到的只能是表面,而不会去关心内在的东西。即使对于那些未卷入现实生活的混乱,很少与外界交往并只和身边的人与事有密切联系的人来说,他们也并不总是能对人的内心世界有深入的研究。我们不是被吸引,就是感到厌恶;只要我们不是无动于衷,我们就会去爱或恨,我们也会去歌颂或谴责。
然而诗人不同于普通人。他能使自己的想像无限伸展,因为他有非凡的直觉,而对于您,豪普特曼博士,这种天赋已达到了顶峰。在您的众多著作中,您塑造了无数个人物。但他们并不属于这种或那种类型的人。对于您的剧作的读者或观众,剧中的每个角色都以其完整的个性与其他人物共存,但又彼此迥异。这正是您的作品的魅力所在。
人们一直认为,至少从您的某些著作中体现出,您一向是引人瞩目的现实主义者。您有大量的机会运用您的洞察力,了解不同阶层的人的痛苦,并
对此加以如实的描写。不论是谁看了或读了这样的剧作,并且为之深受感动,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这种状况必须加以改变。”谁也无法否认存在着生活的阴暗面,因此,在文学创作中它也应占有一席之地,以便使活着的人变得聪明起来。
您作为作家所做的多方面的工作还给我们带来了其他巨著。我在这里仅提其中的两部,《汉纳蕾升天记》和《沉钟》。后者似乎在您的国家极受欢迎。
通过野心勃勃而又非常不幸的米夏埃尔·克拉默尔之口,您说道:
“如果有谁狂妄到要想描绘那位戴着荆冠的人,那么,他得耗尽终生。于这种事毫无欢乐可言,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孤独之中。他必须孤身独处,除了上帝之外,谁也不能与他做伴。他必须时刻献身于这一选择,必须远离日常琐事,更不用说为这类事操心了。这样,在他寂寞的奋斗与辛劳之中,圣灵就会降临。圣灵似乎在他面前隐约闪现,并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形象变得越来越高大。于是他就投入了圣灵的怀抱;这圣灵显现在他面前,沐浴在宁静与美妙之中。圣灵的出现,并非出于他的要求。他看到了救世主,感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虽然您的作品中井未描写戴着荆冠的救世主,但您描写了一个最终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就是第二个那稣的穷人。克拉默尔的话表明了您自己的态度。您的小说《信奉基督的笨蛋埃马努埃尔·克文特》出版于 1910 年。但您在 1892 年所写的短篇小说《信徒》,表明您早在 20 年前就计划写这部小说了。
真正的艺术不在于将瞬间的思想公布于众,而在于对可能有用的想法进行仔细的研究,使之能抵御不同的观点,而且还要对它的最终作用作全面的考虑。通过这一过程可以使真正的艺术家相信,“我已经找到了真理”。您已经到达了艺术的最高境界,您靠的是自己的艰苦不懈的努力而从下搞学究式的研究,您靠的是您的感情、思想和行为的一致性以及您的剧作的严密形式。
瑞典学院认为伟大的艺术家格哈德·豪普特曼先生接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当之无愧的。现在请国王陛下向他颁奖。
(引自漓江出版社 1991 年《群鼠》,王鄂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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