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诺贝尔奖评委会委员
安德斯·奥斯特林
如果有哪位感兴趣的外国人问起埃里克·阿克塞尔·卡尔费尔德的同胞,我们对这位诗人最崇敬的是什么?他最优秀的品质又是什么?乍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回答。人们喜欢谈论他们所喜爱的东西。瑞典人会说,我们赞美这位诗人,那是因为他表现出了我们所敝帚自珍的独特风格和豪爽坦诚的性格,因为他以千钧之力和细腻入微的魅力来引吭讴歌我国人民的传统,放声高唱那如潮松涛、那峻岭高山,正是这些可贵的山湖风光成为我们热爱家园和国家的感情基础。
但是瑞典人马上就会反躬自问,认识到这样一个泛泛的解释是不够的,在卡尔费尔德身上还有许多受人爱戴但却难以界定之处,必须给予足够的赞
扬,但这对外国人来说又是不可接近的。因此,我们深信不疑却又不可能对卡尔费尔德诗品的高致提供任何现成套用的表达方式,因为诗中具有神秘主义的因素,具有许多使人捉摸不透的魅力和本能。
如今他的作品已成为一项伟大的国际奖金的对象,不过当我们试图将这位伟大的抒情诗人的毕生事业作一简要概述时,我们面临同样的困难。正是抒情诗歌深恩熟虑的自我封闭(大凡抒情诗都注定有些命运),使作品的最深远博大的神韵和宝贵价值无不水乳交融地同它本身的母语的特征和韵律紧紧相连,甚至每个字眼的含义和分量都是如此。卡尔费尔德独树一帜的特色经过翻译便会变得朦胧晦暗,只有在瑞典语中才能让人充分领略体会到。然而,如果有人试图单独地比较它们的价值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同那些所谓的大国的文学作品相比,卡尔费尔德在一个所谓的小国语言中创造出来的珠宝也毫无逊色之处,反而同它们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自 1895 年卡尔费尔德的处女作问世以来的创作生涯,并且一直注视他 30 年来的作品的话,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尽管由于他严肃苛求的缘故,作品数量稳定但却相当有限,这个人是如何以少有的聪颖睿智将才华运用自加,富有成果地、坚实而但减地进行创作。他起初是自一个赞扬大自然的行吟诗人和歌手,对自己的才华横溢虽则深信不疑,对自己的使命感却不免尚有点疑虑。那些壅塞在他心头的梦想究竟有没有用处?它们对全体人类又有什么意义?在他创作生涯的早期,他一直在努力塑造一位合适的化身,能够代表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痛苦折磨、他的追求期望和他的冷嘲热讽,也就是一位知已契友,一个独立不羁的人物。著名的弗里多林开始产生出来时是一个腼腆害羞的人物,因为诗人不大情愿以自己的真实样貌公诸于世,从而把他自己灵魂中的隐私展示于大庭广众之下。弗里多林很快成了一位经典式的不朽人物,他就俨然成为北欧的酒神巴克斯,也是贝尔曼笔下的淳朴而上气的乡间表兄弟,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帽上缀着鲜花,从彭马格村丰收盛宴上尽欢归来。卡尔费尔德的家园越来越成为一个艺术的微观宇宙,如同纷扬繁杂的大千世界在《圣经》中所映服出来的众生相一样,也在达拉那农民的壁画的精雕细琢的巴罗克风格中映照了出来。他具有插科打诨的幽默感,然而这往往乔装打扮成持重严肃,这就使他不致受到粗俗鄙俚的玷污,并保持了魔法般的和谐。但他表面上的平静发展必然包容着许多争斗和紧张,恰好足以产生创作源泉所需要的压力。对于卡尔费尔德来说,诗歌是对他的力量和生存的实质的毫不间断的考验。因此,他在《秋天的号角》这首诗中写出了一个强有力的终曲,它的结尾部分在冬天的管风琴上铿锵作响,琴管从地面直插到天空,同时又萦绕着达拉那白色小教堂的童年回音。
他的作品的浑然一体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是罕见的珍品。如果有人问,卡尔费尔德的主要问题是什么,也许一个词就足以答复:自律。他的独创性原本生长在异教徒的土壤和林木繁茂的原野,如果他没有感觉到魔鬼的存在,他也不会经常被引向邪恶的主题和以列所酿制的又黑又稠的麦酒。异教徒们日夜饮酒飨宴,寻欢作乐在大自然的种种景象中,就是他的诗歌的特色之一。他的诗歌乐此不彼地重复这一主题,即是纵情酩酊大醉的血肉之躯和怀着世俗渴望的纯洁心灵之间的对照反差。然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因素却从不彼此毁灭。他像一位对自己信心十足的艺术家来将它们驯眼,即便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枝末上也要展现他的个人风格。
在卡尔费尔德的作品中,我们很难找出一句纯粹是诗的自我意识的表
达。即便不是他那淳厚的农民本色防止了他在审美观上的飞扬拔扈,对他的作品的越来越多的反响也早就使得这样的诗句变得多余。他在优美而隽永的诗作中所展现出来的艺术上的神形兼顾的完整性的例证真是枚不胜举,我们可信以手拈来。在当时那个手工制品已经日益少见的时代里,他的诗歌因为他的诗句舒展自如、引人遐思而有一种全新的、几乎是不朽的价值,卡尔费尔德的诗歌恰恰拥有这种类型的神奇非凡的完美性。我们当中有谁不记得那些如洪钟般震撼鸣响、如琴弦般扣人心弦的诗句,尤其是那用与众不同的珠圆玉润的嗓音歌唱出来的余音绕梁的诗句呢?也许在此时此地我们不由地会记起他的诗作中描写的那年迈的工匠、一个乡村里的能工巧匠,他在奥普利曼河岸边为村民们演奏小提琴,又为他们制作纺纱轮
在所有伟大的诗篇中,都存在着传统与实验创造间的内在联系,这类诗篇中还往往是创新与保守兼而有之。民族传统在卡尔费尔德的诗作中得以保存,因为那是他以个人创新精神抒发了这一传统,这一特征是以高昂的代价换取得来的。我们也许为这位诗人感到欣慰,因为虽然他的灵感主要来自正在消失或已经消失的过去,他的表现手法非但没有因袭习俗而且还显示出一种不落窠臼的创新精神,但是又不像那些庸碌的现代主义者那样仅仅以跟得上最新潮流和时尚为满足。毫无疑问,尽管他的诗作题材具有浓郁的地方乡土特色,这位达拉那的歌手仍最勇于张开他那出凡超俗的想像力的翅膀和尝试对各种诗歌形式进行大胆的实践。他真堪可称为当代少有的优秀诗人。
基于上述原因,我们谨决定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诗人埃里克·阿克塞尔·卡尔费尔德,其意图就在于以国际公认的标准来表明一下公道。可惜,死神阻挡了这位桂冠诗人来领取他的奖赏,在此情况下,诺贝尔文学奖将颁给他的家人。他已离我们而仙逝,但他的诗作传世永存。在诗的国度里,充满着偶然的悲惨的世界被永远不落的夏天的太阳所照得通亮。在冬天的幽幽薄暮中我们眼前看到了茕茕孤孑的一座坟墓。与此同时,我们耳朵里却听到了这位富有创造性的天才欢欣地唱出的伟大、凯旋的谐音,我们鼻子里闻到了来自北方乐园的芳馨。而这一切正是他的诗为了所有乐于接受的人们所创造的安宁和快乐。
(陈文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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