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常务秘书
安德斯·奥斯特林
每一伙研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著作的人,首先感到惊讶的是,他自始至终致力于描写一个在法国地图上可以确切地标志出来的地点。他的小说情节,总是要么在吉伦特的波尔多一带展开,那儿以盛产葡萄酒著名,遍地布满了连绵不断的大大小小的农场;要么在朗德一带展开,那儿有宽阔的松林和牧场,在寂静的旷野可以听到蝉叫的回声,以及来自大西洋海岸的浪涛声。这里,便是莫里亚克出生的地方,他觉得描写这块独特的土地和人民,尤其是拥有土地的地主,是他天赋的使命,可以说他的特殊文体,是分别具有几分能使葡萄支条弯曲的那股压抑的力量,也具有如同在火炙的天空中从天而降的一首光芒般的清晰。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位作家虽在世界上已拥有大量的读者,但无疑他仍是一位乡土作家,而他的作品的地方性,仍然包容了世界范围内的人类所遭到的共同的问题,如果一位作家想探索深刻的问题,他最先必须而且永远必须对于他想扎根的一块土地发生兴趣和陶醉。
莫里亚克的少年时代彼管束得太紧了·他在一个比较良好的和深受母亲影响的环境下长大,使他造成感强烈的女性教育,而且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他的青春期。我们有理由相信不是这一点使他后来与外界的接触中表现了痛苦和惊奇。在虔诚的宗教指导下,他从未怀疑过是罪恶支配着现实,连单调而贫乏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由于出生在天主教家庭,并在浓厚的宗教气氛中长大,而且使他认为这就是他的精神世界,简而言之,他对教会。教堂是从来不敢采取任何敌对态度的。但他曾经重新评价过和公开阐明过他的基督徒的位置,对一位写实主义作家持有的态度是否与教会的戒律和禁令相协调表示过怀疑。除了这些难以逃避、也不能解决的矛盾之外,作为一名作家的
莫里亚克,试图用天主教的思想和情感来作为小说的背景和基石,来呈现人生的特殊面貌。所以,对于非天主教的读者,可能会觉得他的小说在写与已无关的世界。但为了解莫里亚克,我们要能完全了解他必须记住的一个事实:他不属于那些改信宗教的作家群中的一分子,而是一个在灵魂探索中遭到沉重打击的人物。他在探究其内心深处的秘密时,对自己的力量有充分估计,而这种自信又使他成为继承伟大的严格传统的力量源泉的人。
莫里亚克在现代文学中,早已被确认为毋庸置疑的泰斗地位,以至于宗教障碍已失去了任何作用。相反,与他同时代的许多作家都只昙花一现,随后即为人们所遗忘,而他的形象却一年比一年更为鲜明。从他的情况看,他的出名并非是以他的妥协换来的,因为他的忧郁和严峻的世界观,很少获得同时代人的赞赏。他的目标往往定得很高,他用尽了所能发挥的力量和恒心,在自己的写实小说领域中延续了诸如杰出的法国道德家帕斯卡尔、拉布吕耶尔、博须埃等人的传统。对于这一点,我们还可补充的是,他代表了一种宗教灵感的倾向,特别是在法国,这一倾向长期以来就是统治人们精神的重要因素。如果要我在这篇颁奖词中,对作为杰出新闻工作者的莫里亚克说几句的话,我们必须记住,他对欧洲思潮的兴趣,在该领域的著作,对日常生活事件的评述,以及他整个文学活动的一切,都是值得我们为之推崇的。
今天,他之所以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显然是由于他写出了值得赞扬的小说。不提别的,卑提《爱的荒漠》(1925)、《苔蕾丝·德斯盖鲁》(1927)以及它的续集《黑夜的终止》(1935),还有《蝮蛇结》(1932)等少数几部杰作就足够了。对于这些作品在艺术价值上的高度成就,我想就用不着分门别类地加以阐述了,因为莫里亚克的一系列小说中,到处可以找到令人难忘的情景、对话和场面,这些场面是如此神密而残酯地露出事情的真相。我们知道同一主题,如果一再重复,那势必造成单调乏味,但他的敏锐的剖析和确切的描写,使我们每次读到他的新作时,都会激起同样的赞叹!莫里亚克表现在语言上的简洁和力量,是无可匹敌的。他的散文诗只要用几行字,就能把最复杂和最难形容的事表现得干净利落。他最上乘之作,都具有合乎逻辑和古典式的实用词的特色,使人容易联想到拉辛的悲剧性作品。
年轻时代无声无息的焦虑和不安,罪恶的深渊以及由它带来的永恒的威吓,肉欲的虚幻诱惑与对物质的强烈的贪婪,自我满足和伪善的破坏,这些都是莫里亚克笔下经常出现的主题。有点不可思议的是,他所采取的独特的写作方法,却常被人指责为无缘无故把事物抹黑,或被指责为人类的孤癖者的作品。但他的回答是相反:一位把整个世界观的基石奠定在神的恩宠上,以及在神的慈爱中寻求人类赎罪之道的作家,是以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精神去从事写作的,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回答的真诚性,其实,很显然,罪恶比纯洁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僧恨所谓的教条,与此同时,他对罪恶并逐步走向毁灭的灵魂的描写,从未感到厌倦。而且,通常他欢喜在人的灵魂对自己悲惨的命运有所自觉,而行将仟悔和救赎之路时,结束小说的情节。他就是这样,把自己的角色局限于否定部分见证者身上,而把肯定部分留给从不写小说的神父们身上。
莫里亚克自己曾说过,任何人都可以从美化人生而使我们脱离现实的文学作品中,自由寻找满足。但是,我们并不能因为大多数人对于这一类文学作品的偏爱,而不公正地对待那些以“认识人生”为宗旨的作家。并不是我们憎恨人生。只有那些不敢正视人生,以及将人生面貌加以编造的人,才最
憎恨人生,大凡真正热爱人生的人都喜欢保持它的原貌,他们会把人生的假简具一个接着一个地剥掉,直到伪装人生这只“怪物”最赤裸裸地呈现出来,才会将真心交付于它。莫里亚克在一次与安德烈,纪德的辩论中,重复了他的思想观点,即最完全的真实性,才是作家这一行当最崇高的表现。像塔尔图菲这个人物经常着神职服装出现一样,但莫里亚克向我们肯定说,在口口声声支持唯物主义进步性的人群中,我们很容易找到类似这样的人物。要讽刺这种道德准则是很容易的,但莫里亚克反对这样的讽刺,正如他简要地叙说过的那样:“我们每个人只要知道,他就可以成为一个比现在更好的人。”
这句简单的话,或许是发掘隐藏在莫里亚克作品中每一章节里的秘密关键所在,这种秘密具有阴沉的热情和轻度的不和谐。他之所以潜心钻研人类的弱点和罪恶,并非由于他热衷于怪异的写作技巧。即使在他毫不同情地剖析现实时,他仍坚持他最终的信念:仁爱由认识过程所得到。他不主张绝对,他深知纯真无邪的美德是不存在的,同时,他直接了当地揭穿那些自称是虔诚者的底细。他忠诚地遵守自己所认为的真理,他所竭力刻画的人物,看起来如同真的一样,他们既充满了悔恨,又同时希望命运有所改变,如果不能变得更好也至少不能变得更槽。总之,他的小说如同一口深而窄的井,黑暗中,也可以看见井底闪烁着神秘的井水。
亲爱的莫里亚克先生和各位同事,在我有限的几分钟致辞中,我只能以“速写”的方式谈论您的作品。我知道您的作品是多么值得颂扬,我也知道,要公平地评价您的作品,以及对您的作品的具体特征作一个总的概括,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瑞典学院决定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授予您是“由于您在您的小说中剖析了人生的戏剧,对心灵的深刻观察和紧凑的艺术。”
按下来,我谨代表瑞典学院、贵国可敬的法兰西学士院,由衷地向您表示祝贺,并请您从国王陛下手中接受诺贝尔文学奖。
(毛信德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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