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
卡尔·拉格纳·吉罗
诺贝尔文学奖本身并非因为授予了伟大作家才享有崇高的声誉。诺贝尔奖具有的殊荣,实在是得奖者本身带来的,无疑,它只有授予合适的入选时才能显示出其价值,那么,具有这一资格的获奖者应该是什么人呢?
诺贝尔曾留下遗嘱,此奖应该颁发给“从理想出发”而写成的作品,这一告诫由于未能用标准的瑞典文来表述,其正确的解释至今仍众说纷坛:譬如,我们总是在并不理想的条件下写作 所谓“理想主义”一句的本意应该仅仅意味着,那些“同人类永恒的期望保持一致的事。”然而,倘若持这一观点来对待诺贝尔奖,或许,尚不能充分地领会到其蕴含的要旨;因为,这句话在诺贝尔健在的年代,可能更富有哲理。“理想”虽然能抽象地表达事物的非本质的现象,但也意味着,那些在现实的物质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事。
如果把诺贝尔所期待的事同他的遗嘱中表达的思想进行比较,我们会更清楚地意识到,获奖作品应该有助于人类的幸福。不过,这一认识还不足以能消除我们的困惑。因为一切堪称伟大的作品,或者说所有那些满怀挚诚之心写成的文学作品,包括那些能带给我们以开心的欢笑的作品,无疑都对人类的幸福作出了页献,看来,遗嘱的要旨实在不很确切。然而,今年的获奖者巴勃罗·聂鲁达先生,却是无须在这一重大问题上引起争论的为数不多的几位作家之一,这是因为,仅就他的作品本身的存在这一事实,就足以表明能有助于人类的幸福。
此刻,我所要做的只是简捷地指出这一意义罢了。当然,要阐述他的作品所具有的意义井非易事,因为试图扼要地来谈论聂鲁达先生,无异于是用捕虫网来捕兀鹰;再者,把胡桃核限制于胡桃壳中也极不明智,因为正是胡桃核致使胡桃壳的破裂。
尽管如此困难,我仍然不揣冒昧,试图来说明一下这一果核!聂鲁达先生的作品所达到的极致,一言说尽,就是“与存在相通”。结论似乎简单,对我们却是极为棘手的一个问题。聂鲁达先生早在 1956 年出版的《新元素之歌》中,就使用“人类与自然的和谐”这句话来表达这一年涵。这部诗集的标题极富于理想主义色彩,它说明聂鲁达先生从孤独、自省以及不协调的因惑中体验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一致。
在有关青春和恋情的诗作中,聂鲁达先生,同样也沉浸于孤独、自省和不调和的矛盾中。《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最足以表明他的诗在西班牙语中所产生的意义。这部作品数次被谱写成歌曲,广为流传,发行出版总数打破纪录,早在十年前就已达百万册之巨,然而,伴随着这一朦胧而具有诱惑力的美丽形象的却是置身于所谓的冷漠的失败阴影中的陌生人。在这本诗集最后的一首《绝望之歌》中,聂鲁达先生使用流行歌曲的叠韵手法,不无悲哀地重复:
“对你,一切都是挫折。”
接着,便这样结束:
“该出发了,你们这些被抛弃的人!”
为被抛弃的人所指引的道路并没有能“与存在相通”,反而与之愈来愈远,继《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后的另一杰作《地球上的居所》中,他仍然经常“孑然一身在动荡不安的世界中生活”。其后,聂鲁达以在西班牙的生活经验作为转折点,进入一个转变期,冲破孤立,摆脱了死亡的恐怖。当他目睹朋友或其他诗人被押赴刑场时——其中就有他所爱的卡露西娅·洛茄卡——他同那些受到不公正对待、被迫害的人之间息息相通的情感此刻便油然而生。西班牙内战后,他返回曾被征服的,但对当今的征服者来说,虽仍充满诱惑、却又无能为力的祖国时,这一共通情感又再次喷发。他由衷感到已经无法割断同这块恐怖的土地的血肉联系,为祖国大地的富饶及昔日的伟大历史而感到光荣,更对具有远大前景又极为遥远的东方怀着梦幻般的希望。聂鲁达先生的诗以这个时期为起点,明显地页对政治。他的诗歌,对现在和将来所进行的斗争及其变化,作出了自己的回答,而且更着重于表达对未来的憧憬。在他的主要作品《漫歌集》中,他特别描写了这样一种人,他们仅仅因为持不同政见,便不得不在自己的国家里骑着马四处隐匿。他认为,祖国属于他自己以及他的同胞,绝不能让任何人的尊严受到损害。
他的气势磅礴的诗集——共有 15 章 250 首诗——在他壮阔的诗歌大江中,只不过是一点一滴。从他的诗泉中奔涌而出的诗,令人感到犹如涨潮与退潮之间的巨大差距。就此而言,另一问题便自然而来,即这部作品中的狂放的节奏,是否有失于内在的稳定性或者缺乏缜密的构恩。如果真如此,灵感以及情感的表白自然会受到阻碍,绝不可能如激流般涌出;再者诸如稳定性以及缜密的构思此类要素,又怎样才算适当呢?聂鲁达先生的诗作中所涉及的事物具有创造性。就此而言,总有一天,他的作品中的大陆会苏醒过来,叙说一切,让一切真相大白。如果指望灵感可以用尺度或容积来衡量,这无异是要在热带的原始丛林中,要求秩序与光明,要去阻止火山的喷发。
聂鲁达先生的作品甚丰,所以,政治和人生经历西方面的内容很难截然分开,在他近期的诗作中,有一部题为“埃斯特拉瓦卡里欧”,标题虽可理解,但或许无人能够翻译出来。因为,这是作者创造的,其含义可为“离经叛道”、“流浪”、“幻想”以及“不同于世俗”等等。之所以以此为作品标题是由于继《漫歌集》写作之后,诗人的生涯尚很漫长,而且又已经体验到丰富而又痛苦的人生。它所揭示的是人性中所包含的一切同新生事物的联系,以及人们追求的目标中对未来的期望等等,而且彼此已融为一体。他还顿悟到,即使是在令人窒息的恐怖之地,通向未来的希望之路仍可寻觅:为希望这一信念所鼓舞着的眼睛,会以难以庄抑的冲动,从远处去窥视那块恐怖之地。昔日穿长统靴、蓄大胡子,以涂上漆的神像来表示备受赞美的偶像,现在已从暗淡的光亮中逐渐显现出原形。他以“胡须与小胡须”来象征体现在服饰与举止两方面上的共同性。在诗人的经历中此时也能发现同女性之间的新联系,它们既是生命的泉源,也是人生的维系。最近写成的另一杰作《船歌》就形式美而言,堪称一绝。由此看来没有人能断言聂鲁达先生的路会通向何地,不过,他本人已对此作出了回答,即通向“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我想要了解他的愿望与日俱增,不遗余力地阅读研究他邵美妙绝伦的作品。这些作品犹如苏醒过来的大道,无论何时都充溢着勃勃生机,体现着力量与自尊。它们仿佛是一条大江,愈接近出海处,愈加波澜壮阔、宏伟、宽广。
你的“埃斯特拉瓦卡里欧”(《怪异集》)已越过遥远的国度与时代,
把你带到了矿区城镇,生活在那已经真正成为你祖国人民的土地上的矿工们曾这样向你致意:
“您好!聂鲁达先生。”
这是备受不公正命运之苦的人对其代言人表达崇高敬意的话语。你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今天,你亲临你曾经歌颂过的,掩映于绿荫丛中,带有忡楼塔尖的市街,我也要重复这句问候:
“您好!聂鲁达先生。”
仅以此句来代替瑞典学院的贺辞。现在,敬请你从国王陛下手里接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引自四川文艺出版社 1992 年《聂鲁达抒情诗选》,文楚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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