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瑞典学院

拉尔斯·吉伦斯坦

国王陛下,殿下们,女士们和先生们!

切斯瓦夫·米沃什生于立陶宛,成长在一个原始的民俗传统与复杂的历史遗产并存的环境里。认真说来,似乎没有什么工业化。人民的生活与一种尚未污染的自然密切联系着。这种文化及其大部分人民不再存在了。纳粹的暴行和种族灭绝、战争和压迫已将它毁灭殆尽。

米沃什早年开始爱好文学,成为年轻一代的主要作家之一,他们想要革新诗歌,积极参加反纳粹暴政的地下自由运动。作为一名社会主义者,他属于新波兰知识界的名流,终于成为在国外代表他的国家的受信任的文化人物。但是,冷战期间,政治气候沿着斯大林主义方向变换了。由于坚持要求艺术的诚实和人的自由,米沃什不再支持这个政体。1951 年,他离开波兰,定居巴黎,做一名“自由作家”——一个不无讽刺意味的名称。1960 年,他移居美国,在伯克利大学任波兰文学讲师。然而,他在波兰的根及其与波兰精神生活的联系却始终没有割断。

米沃什的生活一开始就以分裂和瓦解为其标志。在外在和内在的意义上,他都是一个被流放的作家——对于这个陌生人,有形的流放实际上是适用于一般人类的抽象的甚或宗教上的流放的反映。米沃什在他的诗与散文作品及文论中所描绘的世界,正是人在被逐出天堂之后所居住的世界。但是,他所被逐的天堂并非任何一种哀诉的牧歌,而是(不管怎么说)一个真正的“旧约”中的伊甸,以蛇作为竞争霸权的对手。破坏的背叛的势力同善良的创造的力量混合在一起,二者同样是真实的,现存的。

紧张和对比是米沃什的艺术和人生观的特征。据他说,作家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给读者创造出一个将日常生活变得极其惊心动魄的境界”—— “保护我们免害于巨大的沉默”,并且告诉我们“始终如一地做人是多么困难”。他身上有不少传教士式的或者帕斯卡式的热情——力图使我们强烈地意识到,我们四下散居着,没有什么天堂,只有邪恶和浩劫是需要对付的力量。直面现实,并非把一切看成一团漆黑,屈服于阴郁与绝望之中,亦非把一切看成通体光明,陷入空想和错觉。更不是模糊轮廓和焦点;以求便利或
妥协。紧张,激情,对比——既是自由地枝承认的又是被强制执行的向国外散居——就是我们人类的生存方式的真实意义。

米沃什是一位非常理智的作家,在哲学和文学两方面均有修养。他的作品富于语态和典据,戏拟和反讽,有意破坏风格和角色。它在结构上是复调式的。

但他也是一位非常感性的作家。我们不可能希望韵律和语感确切地复现在译文中。但是,内在的感性却可以充分地保存下来。他的形象比喻具有唯独经验才能赋予的惊异的性格——那是在经验世界中,想像或回忆中所经验到的惊异。米沃什身上的理智的特征正好为这种明朗风格的才能和这种对于感性事物的被报答的爱所补充。他力图接近具体的现实,凭借人类的传统与情谊,抵抗那些在我们违反本意而彼送到的世界中占支配地位的破坏力量。他的作品使我们感到远在天边,同时又近在眼前。他对于他的新国家的关系也可以这样说,在那里他是一个必须经过翻译才能被理解的作家,是一个被理解而又受尊重的作家,虽然也许是以一种迂回的方式,是通过不完全的复制品。他认为,事实上我们大家都会遇上这种情况,不论是不是作家。

强烈的情感,还加上严格的训练和确切无误的洞察力,使他的作品与众不同。一种难以平息的热情决不让他安于人的无能为力,安于语言对幻想游戏的癖好,安于麻木不仁,安于“我们不曾以绝对的爱,超乎常人能力地,去爱萨克森豪森的可怜的灰烬的那种悔恨”。他的这种热情结合着一个成熟的经过痛苦考验的人的宽容精神,结合着一种对自我克制的追求和一种禁欲主义的甚或享乐主义的英雄气概。我们经常遇见蔑视和愤怒的爆发,它们以近乎尼采的方式,狂乱地反抗造物环境迫使人仅仅成为人,而不能像神一样改变卑鄙和残忍的一切。与此形成对照的则是偶尔出现的一种对于眼前奇迹般存在的简单事物的明朗的宁静心境。他的作品是多声部的,富于戏剧性的,执着而又煽动的,在不同的基调和水平之间变化着,从哀婉到暴烈,从抽象到极其具体,不一而足。

切斯瓦夫·米沃什是一位难以理解的作家,从这个词的最好的意义来说——需要认真阅读,不可等闲视之,其强烈的感染力决非由于他的错综复杂性。

亲爱的米沃什先生!你有时说到,你的语言、波兰语是一个小民族的小语种,不为大部分世界所知。我曾试图评述你的人生见解和经验,它们就是用波兰语写出来的,而且是靠波兰的传统与文化培育起来的。我说话用的却是一种更小、更不为其余世界所知而且与波兰传统颇为疏隔的谣言。而且,我只能利用很短一点时间,来试图描述阅读你的作品时的一些体会。现在,我愿用英语——一种既不属你也不属于我的语言来作结束,而且是在更短的时间之内。当然,我不可能公正地评判你,一点也不可能。

目前的情况令人感到某种讽刺,一种在这一点上并非不相称的讽刺。你常把人的环境说成基本上是彼此疏远的——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外国人,彼此是外国人。但不仅仅是外国人。诺贝尔奖金对你还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国界可以跨越,理解和同情可以培养,生动的交往或一致可以创造。阅读你的作品,面临它们的挑战,意味着因重要的新的经验而致富,尽管非常疏远。

我十分乐意表达瑞典学院的衷心的祝贺,并请求您从国王陛下的手中接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绿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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