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常务秘书
斯图尔·艾伦
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约瑟夫·布罗茨基,有个显著的特点,即醉心于发现。他发现关联,用精辟的语言揭示它们,再去发现新的关联。这些关联常常自相矛盾,若明若暗,往往是在闪光的一刹那中被捕捉,比如“在我们愉快的进化过程中,记忆是我们失而永远不能复得的尾巴的替代品。它指导我们的一切活动 ”。
今年吸引瑞典学院的注意力的优秀作品贯穿始终的主题是:诗歌是生活的最高表现形式。这一主题在浓郁的诗意,优美的智识和高超的语言中得到发挥。
布罗茨基现在是美国公民,但他出生并成长在列宁格勒,他根据该城市的旧名“彼得堡”称之为“彼得”。这也是普希金、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工作的地方;它的宏伟建筑及其雕饰——甚至在 40 和 50 年代遭到战火破坏的状态下——展现出我们世界的一段重要历史。
诗人与奥西普·曼杰利什坦姆、安娜·阿赫玛托娃、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同属俄国古典主义传统。同时,他是不断更新诗歌表现手法的高手。他汲取的灵感也来自西方,特别是从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到罗伯特·弗洛斯特和威斯顿·奥登的英语语言诗歌。
近来布罗茨基开始用英语写作。对于他来说俄语和英语是观察世界的两
种方法。他说过,掌握这两种语言有如坐上存在主义的山巅,可以静观两侧的斜坡,俯视人类发展的两种倾向。东西方兼容的背景为他提供了异常丰富的题材和多样化的观察方法。该背景同他对历代文化透彻的悟解力相结合,每每孕育出纵横捭阖的历史想像力。
布罗茨基饱尝过人生的各种滋味。“生活 绽开唇齿笑着直视/每次遭遇。”他历经苦难——审判、国内流放、流亡异土——但他保待着统一的人格和对文学和语言的信仰。人类行为应该有准则,他说,这些准则不来自社会而来自文学。
诗人承但着衡量、检查、质疑的主要作用。诗歌成为与时间、变形原则抗衡的决定性力量。诗人在专制社会表面的沉默和开放社会令人麻木的信息洪水中成为发言人。
尽管布罗茨基毫不含糊地申明过他的立场,政治争论决不是他的主要兴趣所在。他提出的问题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人的责任是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那种由别人的类型或模式所规定的生活。“自由/是你忘记如何拼写暴君姓氏的时候 ”。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还能有什么比同语言角力更为自然的事情呢?布罗茨基同自己的工具进行的搏斗异常激烈。这体现了他有关诗歌和诗人的观念:“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使我们看到,意识流并不起源于意识,而是发端于改变并重新引导意识的一个词语。”他认为,最终极端的力量是“当语言终于不再满足于上帝、人、现实、罪孽、死亡、无穷、拯救 而达到的饥不择食的状态”。
布罗茨基有关语言的观念构成他有关国家和社会的观念的独特性:“帝国不能由政治的或军事的力量维持,它靠语言形成一统。 帝国首先是文化实体,在其中发生作用的不是军团,而是语言。”
语言自然要为诗歌中的比喻提供素材:“立陶宛的暮晚。/人们从群体中流散回家,用手捂成括号/遮住逗点般的烛光。”
依布罗茨基所见,诗歌是神赐的礼物。然而他作品中流露的宗教倾向并不拘囿于特定的教义。高于一切的是形而上和伦理问题,而非教条。
风格和情绪在他如交响乐一般丰富的诗歌里相互交织。他的散文里有深刻犀利的文化剖析,他的诗作《二十世纪的历史》里不乏开心的讽刺。然而,约瑟夫·布罗茨基认为,诗歌即使处于最轻松欢快的时刻也是极端严肃的。
亲爱的布罗茨基博士:
我十分荣幸并愉快地将你介绍给与我说着相同语言的听众。我上文所说的大意其实可以用你最近写的一行诗来概括:“让我告诉你:你挺好。”事实上,你本人也属于你所指的 20 世纪的历史。我代表瑞典学院对你取得的卓越成就表示祝贺。现在,请你上来从我们国王陛下的手中接受 1987 年诺贝尔文学奖。
(引自漓江出版社 1990 年《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王希苏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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