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畜
1978彩色片110分钟
日本松竹公司摄制
导演:野村芳太郎
编剧:井手雅人(根据松本清张同名小说改编)
摄影:川又昂
主要演员:绪形拳(饰竹下宗吉)
岩下志麻(饰阿梅)
岩濑浩规(饰利一)
【剧情简介】
七月,骄阳似火,在离东京不远的一座中等城市的街道上,一位名叫菊代的中年妇女带着三个孩子正在行色匆匆地赶路。由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不时地向路人打听地址,终于在傍晚时找到了座落在一条小巷中的那家小小的家庭印刷作坊。作坊门前的木牌子上写着“竹下印刷所”几个大字。透过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正在印刷机旁忙碌着的竹下宗吉。望着宗吉模糊的身影,一时间酸甜苦辣同时涌上了菊代的心头。
菊代原本是一家餐馆的女招待,七年前认识了宗吉后很快便委身于他,不久菊代怀了孕,由于宗吉的妻子阿梅不能生育,因此宗吉听说菊代怀了自己的孩子十分高兴,一口答应菊代为他生养孩子,他会好好安排他们母子的生活。此后宗吉为菊代在郊区租下了房子,常利用工作外出的机会来这里看菊代和孩子,并给他们留下生活费用。转眼七年过去了,菊代先后为宗吉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利一已经六岁,女儿良子四岁,小儿子庄二只有一岁半。与宗吉这种没有名份的不正常关系本来已使菊代日趋烦恼,加之近年宗吉的小印刷作坊越来越不景气,最近一段时间宗吉已经拿不出钱来供养菊代他们,只是一味推托搪塞。眼看母子四人就要断了生计,菊代左思右想,终于下了决心,带着孩子们找上门来。
宗吉与妻子阿梅共同经营着这家印刷作坊,除了夫妻要自己动手之外,还雇了个叫阿久津的印刷工人。菊代和三个孩子的出现立即打破了竹下家的平静,醋意大发的阿梅怒气冲冲地狠狠打了宗吉好几次耳光,对宗吉深感绝望的菊代坚决要同宗吉断绝这种关系,并且提出宗吉应该补偿她这些年来的损失。乱了方寸的宗吉一时不知如何解决才好,只得先让菊代母子暂且在家里住下,第二天再想办法。
当天夜里,菊代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对于宗吉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她越想越气,尤其是昨天找到宗吉后,他那种敷衍搪塞和阿梅的盛气凌
人更使她怒火中烧,结果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突然爬起身狂笑着冲进宗吉的卧室朝宗吉大喊:“鬼!畜生!你还算是人吗!”接着又对阿梅叫道:“我把你的宝贝丈夫还给你,别再让人抢跑啦,快把他放进保险柜里去吧!哈哈”接着她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大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三个孩子就这样被留在了宗吉家,阿梅把这几个不是自己生育的孩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不照料他们的生活,而且总是非常刻毒地对待他们,动辄打骂虐待,还一口咬定他们不是宗吉的孩子。万般无奈,宗吉只好自己动手给孩子们洗衣做饭。在阿梅的虐待下,小儿子庄二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已经不能起床了。这天,阿梅在二楼那间纸库兼做孩子们卧室的房间里取纸时,一块苫布从架子上落下来,盖在躺在架子旁的庄二脸上,庄二病弱得已没有气力将脸上的苫布拂开。这一情景恰好被宗吉看到,脸上突然显出古怪的表情。心术不正的阿梅却从宗吉的眼神中得到了罪恶的启示。当天下午,当宗吉外出归来时,发现那块苫布又一次蒙住了庄二的脸,他掀开苫布一看,面色惨白的庄二已经停止了呼吸。
尽管宗吉心里明白,但他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在阿梅软硬兼施的手段摆布下,很快他就只有言听计从的份了。庄二死后不久,阿梅又怂勇、催促宗吉对付四岁的女儿良子。这天,宗吉领着良子来到了东京,中午吃饭时他仔细地盘问了一番良子“知道爸爸叫什么名字吗?”“爸爸的名字就叫爸爸”“咱们家住在哪儿?是什么街多少号呀?如果良子走丢了,有人问起的时候良子怎么说呀?”“嗯是个有好多好多纸的家”在确认了良子无法清楚地说出父母姓名和家庭住址后,宗吉就把她专往人多热闹的场所带,打算趁她没注意时偷偷溜走。但良子似乎有了什么预感,一直紧紧地抓住爸爸的衣角不放手。黄昏,宗吉把良子带到了游人如织的东京塔上的望台,趁着良子从望远镜中观看东京远景时,宗吉借口去厕所,抛下女儿急忙钻进电梯降到地面,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三个孩子“处理”掉了两个,接下来就轮到了大儿子利一。六岁的利一与良子和庄二不同,他已经能准确说出父母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因此他只能被“彻底消灭”。阿梅悄悄交给宗吉她保存了多年的一小瓶毒药,让他伺机毒死利一。这天宗吉把利一也带到了东京,白天他们在动物园过了一天,傍晚时宗吉把利一带到宽永寺幽静的庭院里,拿出一只事先放了毒药的面包让利一吃。利一刚咬了一口便“噗”地吐了出来,连声说难吃。这时宗吉竟不顾一切地卡住利一的脖子把面包硬往他口中塞,一边气急败坏地叫着:“吃!你给我吃呀!”利一拼命挣扎,无奈年小力单,怎么也挣不脱。正在危急时刻,有一对游客经过这里,他们惊讶地驻足看着这种异乎寻常的景象。宗吉猛然发现近旁有人,大吃一惊,狼狈地停下了手,利一趁机跑到一旁,怀着几分戒备瞧着父亲。宗吉似乎一下清醒过来,懊丧地抱着头流下了眼泪。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第一次的失败使宗吉夫妇定下了更周密的计划。在行动的头一天晚上,阿梅将利一服装、用具上的所有商标都拆了下来。
第二天,宗吉说带利一去旅游,把他领到了远离城市的一座海岛上。他们一起登上高高的山崖,在山崖的前端是陡峭的绝壁,悬崖下几十米处,汹涌的波涛猛烈撞击着巨大的礁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宗吉选定了这里。当晚他们在山下的小旅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宗吉又带利一上了山。当夕阳逐渐沉下海平面时,玩了一天十分疲倦的利一已经依偎着宗吉睡着了。宗吉用力摇了摇利一,见他睡得很沉,便轻轻抱起他,一步一步走向悬崖。强劲的山风吹飞了盖在利一身上的雨衣,宗吉站在悬崖边摇晃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将双臂往下一放,把怀中的儿子丢下了万丈深渊。
不过,利一并没有摔死,他被悬崖中部一株大松树挂住了。当地渔民发现后把他救下来,送到了附近的警察署。刑警们根据种种迹象调查分析后认定这是一桩有计划的谋杀案,并且掌握了利一在头一天同一个像是他父亲的男人一起来到此地的情况,这个男人有重大杀人嫌疑。可是令刑警们头痛的是不论怎么盘问,利一对父母的姓名和住址始终守口如瓶,似乎是在全力庇护杀人的罪犯,尽管大家都心急如火,但对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却又束手无策。
刑警们偶然从利一口袋中一块用来玩跳房子游戏的石块上发现了线索,这是当时已非常罕见的老式石版印刷使用的石版碎块。通过这一线索,刑警们终于将杀害亲生孩子的罪犯竹下宗吉逮捕归案了。利一被领去指认父亲,当他见到戴着手铐、失魂落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他的父亲时,却大声地否认:“我不认识他!他根本就不是爸爸!我不认识他!”受到良心谴责的宗吉踉跄着扑上前去,跪倒在儿子面前泪流满面地喊着:“利一!饶恕我吧饶恕我吧!”
【鉴赏】
在日本文坛,有人将推理小说按写作风格分为“正统派”、“变格派”、“解密派”、“幻想派”等等。战后著名推理小说作家松本清张的作品则被称为“社会派推理小说”。松本清张自50年代中期开始涉足推理小说的创作,他反对过去那种脱离时代、脱离社会现实、一味追求神秘离奇的案情或单纯“解密”式的写作方法,认为推理小说的内容也应该被置于广阔的社会背景之下,也应该通过作品来探讨社会结构与犯罪之间的复杂关系和人物的犯罪心理。他创作的许多脍灸人口的优秀作品如《点与线》、《零的焦点》、《眼壁》、《日本的黑雾》、《帝国银行事件》、《沙器》等,都着眼于揭示美军占领时期和现代社会中的种种不平与罪恶,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倾向。《鬼畜》的小说是松本清张根据发生在静冈县的一桩真实事件创作的,这桩原始案件恰恰是松本清张所喜爱的素材。在他的推理小说中,登场人物几乎都是那些生活在我们周围的普普通通的市井平民,他们往往是因生活道路上的偶然事件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由于这些事件恰好触及了他们自身的短处、弱点,以致最终使他们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在根据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野村芳太郎导演的,如《眼壁》、《零的焦点》、《幻影的车》、《沙器》和《鬼畜》等。其中《眼壁》、《沙器》和《鬼畜》都被评为当年的十佳影片之一。野村芳太郎是一位功力深厚的导演艺术家,他的作品或以华丽的笔触和粗放的线条表现处于特定历史时期和重大事件中的人物的命运,或以平实的手法细腻地描绘普通人物的生活、情感和内心世界。《鬼畜》这部影片即是使用了后一种手法令人信服地展示了男女主角是如何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的。
经营印刷作坊的竹下宗吉是个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的印刷好手,但他瞒着不能生育的妻子同餐馆女招待菊代发生了暧昧关系。后来,因长期得不到宗吉送来的生活费用而倍受煎熬的菊代带着孩子们突然来到宗吉家,使宗吉的丑行败露。此后阿梅便十分残忍地虐待这三个不是自己生育的孩子,不久便唆使丈夫将他们“处理”掉。由于做了亏心事而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宗吉经过一段迟疑、犹豫后,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开始与阿梅共同策划、实施了杀子的行动。可以说,他们夫妇两个都是在一种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的意识驱使下故意犯罪的。
野村芳太郎没有将这桩罕见的杀子案件拍成血淋淋的犯罪片或充满悬念
的侦破片,而是着重表现了潜藏于人们内心深处的犯罪意识在何种状况下转
化为犯罪动机和犯罪行动的,以及他们在犯罪前、犯罪中和犯罪后的内心活
动和情感的变化。影片通过对宗吉夫妇及菊代等主要人物的描绘来说明,在
人们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都潜藏着像“鬼畜”那样丑恶的东西。这种丑
恶的东西在本人被逼入生活的绝境时,便很可能成为意志薄弱者行动的主
宰,然而它最终也将反噬这些意志薄弱者。宗吉亲手将儿子丢下万丈悬崖时,
也把自己推向了黑暗的深渊。从这方面来说,《鬼畜》的作者以这样一桩案
件来使观众更深刻地了解人类自身的弱点和可怕之处。
犯罪的念头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产生的,影片对此作了细致的描绘:宗吉与阿久津在做印刷前的准备工作,过了片刻,他四面看看,没有见到阿梅的踪影,便问阿久津:“我家那位呢?”阿久津抬手指指二楼。病中的庄二就躺在楼上,但纸库也在那里,因而阿梅去二楼并没有引起宗吉的注意,于是宗吉继续工作,他调整好机器,开机试印了两张,然后停机查看印刷品的质量干着干着,他突然停止了动作,抬眼盯着二楼。此时他已产生了几分疑虑,阿梅为什么还不下来,宗吉开始变得心神不宁,频频朝二楼观望,最后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楼梯口。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宗吉逐渐紧张起来,表情中有了恐惧的成分。他放轻脚步一步一步登上二楼,猛然拉开拉门——正从架子上往下取纸的阿梅回过头来,原来她的确是在取纸。但紧接着一块苫布从架子上落下,盖在庄二的脸上。宗吉马上有所联想,表情十分复杂。阿梅随手拾起苫布,奇怪地问他:“怎么啦?有什么事?”宗吉躲闪着阿梅的目光,嗫嚅着退了出去。阿梅不解地看看手中的苫布,又看看庄二,突然明白了丈夫把苫布与庄二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不过,她理解为丈
夫在暗示她可以怎样做。这场戏不仅情节安排得非常合理,而且演员的表演自然、贴切,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对于演员的表演,野村芳太郎曾经说过:他一般不指导、提示演员应该如何表演,主要靠演员根据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来进行设计。在《鬼畜》中扮演宗吉的绪形拳和扮演阿梅的岩下志麻都是著名的演技派演员,这部影片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应归功于他们表演技能的高超。宗吉是一个很不好演的角色,从他登场开始,就处于一种尴尬、矛盾、无奈和自责的心理状态下。他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犯罪的。例如,宗吉与利一去海岛的途中,他对儿子一直十分关心体贴。在悬崖上他陪着利一玩耍,利一跑向悬崖边时,他惊恐地喊道:“利一,危险!”冲过去紧紧拉住利一。当晚在小旅店里,他一边喝酒一边和儿子诉说心酸的往事,态度也是那么温和宽厚,分明流露出了父子的亲情。面对着尚且不谙世事的儿子,宗吉心中交织着父子之爱、深深的自责,以及无奈、胆怯和残忍。一边喝酒一边向儿子讲述着自己童年往事的宗吉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在为即将离开人世的儿子落泪,也在为自己人性的丧失痛哭。绪形拳以炉火纯青的演技出色地塑造了宗吉这个人物,并因扮演此角色而获得了1978年度《电影旬报》的最佳男演员奖。
《鬼畜》这部影片与松本清张的小说相比,增加了最后父子的相见和利一被送往孤儿院的场面。在小说中,刑警们费尽了心机也无法从利一口中得到父母的情况,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偶然中发现利一口袋里那块做游戏用的石头是一块石版的碎块,刑警们终于从这条线索中查出了竹下宗吉,小说到此便结束了。而影片增加的父子相见的那场戏虽然只有三、四分钟,而利一的台词也只有两句话“我不认识他!他根本不是爸爸我不认识他!”然而,这个过早被置于人生重大选择时刻的六岁的孩子,他的喊声是如此地震撼人心,它表达了利一对宗吉作为父亲的资格的否认,表达了独自生活下去的决心,也包含着对父亲的庇护,同时它也使观众们从这一悲剧的产生联想到社会、道德、人性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可以说是十分精彩的一笔。
(洪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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