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苦寒》原文及鉴赏
隆寒夺春序,颛项固不廉。太昊弛维纲,畏避但守谦。遂令黄泉下,萌牙夭勾尖。草木不复抽,百味失苦甜。
凶飙搅宇宙,铓刃甚割砭。日月虽云尊,不能活乌蟾。羲和送日出,恇怯频窥觇。炎帝持祝融,呵嘘不相炎。
而我当此时,恩光何由沾?肌肤生鳞甲,衣被如刀镰。气寒鼻莫嗅,血冻指不拈。浊醪沸入喉,口角如衔箝。将持匕箸食,触指如排签。
侵不觉暖,炽炭屡已添。探汤无所益,何况纩与缣。
虎豹僵穴中,蛟螭死幽潜。
荧惑丧躔次,六龙冰脱髯。
芒大包内,生类恐尽歼。啾啾窗间雀,不知己微纤,举头仰天鸣,所愿晷刻淹,不如弹射死,却得亲炮。鸾皇苟不存,尔固不在占。其馀蠢动俦,俱死谁恩嫌。
伊我称最灵,不能女覆苫,悲哀激愤叹,五藏难安恬。中宵倚墙立,淫泪何渐渐?天乎哀无辜,惠我下顾瞻。褰旒去耳纩,调和进梅盐。贤能日登御,黜彼傲与。
生风吹死气,豁达如褰帘。悬乳零落堕,晨光入前檐。
雪霜顿销释,土脉膏且粘。岂徒兰蕙荣,施及艾与蒹。
日萼行铄铄,风条坐襜襜。天乎苟其能,吾死意亦厌。
。【原文作者】:韩愈
【鉴赏】: 此诗为贞元十九年(803)春,诗人三十五岁时所作。
据史书记载,这年春三月,大雪。德宗自陆贽免职后,不复委权于下,宰相取充位、行文书而已。所倚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韦渠牟等,其权侔人主。当时贾耽、齐抗之徒当国,韩愈担任四门博士。
因而这首诗既是自然气象的描写,也有政治内容,比较复杂。
全诗共分四段。
第一段写隆寒夺春序而肆虐,遂使天地凝寒,草木不生,甚至连日中的踆乌、月中的蟾蜍都无法活下去。韩愈说,四季应当平均划分,其中某一气是不能过分逞威的。现在隆冬夺春序而肆虐,司管冬令的天神颛顼也太不廉洁、太自私了。而司管春令的天神太昊又过于谦恭退让,居然废弛了维护大自然秩序的纲维。这样就使萌芽嫩尖在土中便已夭折,草木不能生长,食物失去正常味道。狂风搅扰着整个宇宙,象刀锋一样尖利。
太阳和月亮虽然尊贵,也保不住他们的跋乌和蟾蜍。羲和驾着太阳神的车子出来,畏怯地不断偷眼看一下这个冰冻的世界。
司管夏令的天神炎帝,护卫着他的祝融火神,相互呵嘘也不觉得温暖。
这一段联想丰富奇特,形象光怪陆离,语言夸张怪异,描写却又合情合理。
诗人调动了冬神、春神、夏神、火神以及太阳神,让其一起出动,各自发挥他们不同的作用,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强调酷寒的严威;诗人描写了草木、狂飙、日乌、月蜍,具体而微地显示了酷寒的严威。这样,一个由特殊气象条件所造成的苦寒世界,便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了。
第二段写诗人在这种苦寒环境下的自我感觉。诗人说,我在这时候也沾了苦寒的“光”,皮肤上冰冷冰冷的,好象长了一层鳞甲;衣被上如有刀镰一样割得人生疼。
鼻子冻得失去了嗅觉,手指冻得拈不住东西。
将浊酒煮沸喝进去,嘴角还好象被箝制住似的难以张大。准备拿起汤匙和筷子进食,手指碰着就象钉进竹签一样发痛。炭火正炽还不停地添加。
靠近火炉旁边都不觉得温暖。身子浸在热汤中恐怕都无济于事,更不要说靠身上丝缯和绵絮来抵御酷寒了。
这一段运用夸张手法,细致而真切地写出诗人对于这种酷寒的难于忍受,使读者也如临其境、身同感受了。这种示现手法补充了第一段纯属想象的不足,把诗境与读者的距离拉近了。
第三段写世界上有生命的东西恐怕都将被冻死。诗人说,在这酷寒的天气中,虎豹冻僵在洞穴中,蛟螭冻死在深涧内。
南方火星被冻得站错了位置,天上六龙被冻得脱落了须髯。茫茫宇宙之内,生物恐怕都将被歼灭干净了。窗檐间的小麻雀,吱吱啾啾吵个不停,它们还不知自己如此微小的躯体,哪里抵挡得住这样巨大的严寒。它们抬头仰天鸣叫,希望这难挨的时间尽量过得快些。它们冻得实在难以忍受了,竟然愿意被人弹射而死,倒可以暂时享受一下炮炙之热。连鸾鸟凤凰都活不成了,你们这些小麻雀还想活吗?其余一切蠕动的虫类,统统都将被冻死,谁还敢埋怨呢?这一段设想虎豹、蛟螭、鸾凤、虫类都被冻死,还在正常联想的范围内;至于火星被冻得站错位置,六龙被冻脱须髯的想象,就有点使人感到惊讶;而窗间雀受冻难堪、翻愿就炮炙之热的推想,简直就是想入非非,令人瞠目结舌了。
然而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用以上种种联想来刻划形容苦寒境界,又无不生动贴切,恰到好处。韩诗怪而不背理,所以令人喜爱不已。
第四段诗人提出希望,要求老天爷哀怜无辜的万物,让和风吹散严寒,使冰霜销释,土脉粘润,万类复苏。
如果此愿能实现,诗人表示“吾死意亦厌”。
诗人说,我虽然被称为万物之灵,却不能苫覆庇护你们这些小生命,我悲哀、愤激、感叹,心中难以安宁。我半夜倚墙而立,泪水滚滚而下。
老天爷啊!你哀怜这些无辜的生命吧!希望开恩于我而照顾照顾它们吧!希望你拨开垂目的旒,拔去塞耳的纩,使得耳聪目明;希望能进上盐梅,调和羹汤,使得贤臣日进,奸邪日退。希望能生出和风,吹散死气,好比揭开窗帘,透进一股清新空气一样地使人感到爽快舒畅。
一旦晨光照到檐前,悬挂的冰凌将零落堕地;霜雪顿时销融,土地又粘又润。
那时节,不仅兰花蕙草繁荣茂盛,便是蒿艾和芦苇也沾了恩惠。
阳光照耀在花萼上铄铄生辉,和风吹拂着柔条轻轻摇摆。老天爷如能满足我这个愿望,我即使身死也心满意足。
这一段虽然仍然紧扣苦寒提出希望,描写尽管也仍然不离气象的变化、万物的复苏,但实际上处处语带双关,意托言外。特别是中间忽然插入“褰旒去耳纩,调和进梅盐,贤能日登御,黜彼傲与”四句,更是透露了消息。
应当承认,这首诗确实是有政治寓意的。
诗写于贞元十九年春天,既有自然界的灾异天气,又有奸臣擅权的政治背景,诗人巧妙地将两者结合起来,以隆冬之夺春序而肆其寒威,来喻权臣之夺宰相之权而肆其淫威;以希望老天之哀无辜、生和风、吹死气,来喻盼望皇帝之行仁政、进贤臣、退奸邪。
而结尾处“天乎苟其能,吾死意亦厌”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结尾“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同样襟怀,同样笔法。
总之,此诗构想诡奇,结构完整,自然景象与政治寓意丝丝入扣,若合符契。
而诗人奇想天外,幻笔多姿,怪怪奇奇,磊磊落落,笔若悬河,滔滔不绝,使人神惊目迷,叹为观止。更以生僻的语词与流转的韵律揉合一起,仿佛一杯醇厚清冽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