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来信,促本星期六到沪一行,共商书店一切事务。此间校事又急待结束,颇难兼顾,心烦不已。
第六本日记是十八年下半年的,日期是从九月十日起至九月十七日止,只记了八天。
这本日记虽则所占的日子最少,但是最考究的一本。连史纸订,磁青纸封面,版式很阔大,每页衬乌丝栏格子工写。大概当时很有意于传世的。第七本日记很奇怪,竟一变而为中华书局的袖珍日记簿了。所记的日子是民国十九年一月十一日至二月四日。记得很简单,而且大部分都是银钱进出的帐目。恐怕是最不能传世的一本了。
我的第八本日记又是日本制的。这是一九三一年东京建设社的日记册。每页上并不印好月日,可以自由写记,写得多可以占到一页以上,不记时也不必空掉一页。我觉得这种日记册很方便。这本建设社日记是一位在日本的友人朱云影先生寄送给我的,所以在元旦日,我曾经记着:
前日收到朱云影先生寄送的此册,正好得用。今年希望能将此册记完,庶不负朱君一番美意也。二十年元旦。
然而朱君的美意毕竟是辜负了,这本日记一共只记了二十三页,大概断断续续的不过记了一个多月而已。
第九本与第十本日记都是民国二十一年的。前者是从一月一日起至五月九日止,虽然占了四个月之久,但实在只记了三十几天。这是一本美国制的皮面金边日记册,所以其中也有几天是用英文记的。只是我的英文可怜得很,只记了一些思想和行事的断片而已。大概是为了这本日记册行格甚狭,而且又必须横写,所以下半年就换了一本挺大的活叶簿作为日记册了。这本活叶簿大约有百余页,但有字写着的只有二十几页,日期是从七月二日起到八月二十七日止。这算是我的第十本日记。这两本日记中所记的大概是当时
在上海编《现代杂志》时的事情,每天忙着张罗文章,现在看看,犹可想见那时凄凄惶惶的神气,真是为着何来!只有在七月二十日的一页上,发现了半阕小词,倒值得回忆一下,词曰:
思量前事何曾错,曾共伊人花底坐,玉钩不惜露华浓,愁眼生憎明月堕
这半阕词的注脚可以在我的第十一本日记上找到。这最后又是最近的日记,又是最华丽的一册。它是日本第一书房出版的豪华版“自由日记”。全书皮装金边,印刷装帧,都极为精致。所记的日期是从一九三三年一月一日起至三月二十三日止,以后又是空白了。在一月二十一日,曾记载了一个梦,很可以做上面那四句词的参考资料:
昨晚得一梦,甚可感伤。余恍惚身在某剧场,遥见云亦在座,惜太远未能通一辞。
休息时,云离座出,余亦尾行。入酒排间,云饮混合酒,余亦从侍者索啤酒。云乍回顾见余,方颔首间,忽觉有一人立余身后,面目大可憎。云骤若一惊,即返身走,余亦随行,突身后人强把余臂,问:“公园在何处?”余踧踖甚,答曰:“在楼上。”
其人遂上楼去,仿佛如凭虚而行,不藉梯阶。余瞿然而醒,则妻方枕臂酣眠也。
除了这一段我私人生活的史料以外,这本日记中曾记了四五次对于雪的欣赏。如一月十二日记云:
晨到县立中学阅报。午饭后到朱雯家闲话。二时一刻在罗神庙乘汽车赴沪。昨宵初雪,田塍间弥望皆白,俞塘一带,古木寒鸦,着雪色益饶拙趣矣。
又一月十九日记云:
晨九时,雇人力车到梵皇渡车站乘车归里。大雪初晴,一路玉树琼枝照眼昏眩,不可逼视。味东坡“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眼海眩生花”之句,真觉诗趣盎然
诸如此类,大概这一个冬季曾下了好几场大雪。此外,从这本日记中看起来,似乎我在这一个时期中,特别多上戏院子。不到三个月,共计看了二十七次电影,两次西洋歌剧,这实在是空前绝后的盛况。
这里记录了我的十一种日记的内容,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备忘录,也可以说是一个书目提要。倘若有人说这是我自撰的广告,希望能够有人肯买这些断简残编去印行,那么也听凭他说罢,我决不否认。
一九三六年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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