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来了一个月,除了看过一次曾在上海看见过的电影而外,一切的假日与余暇差不多都花在吃茶吃酒两件事情上。茶是我自己吃的,所以常常独自个去,酒则是陪了朋友去吃,因为我自己实在不吃酒。

现在先谈茶。我爱吃茶,但是不韵得很,一向只吃红茶,吃绿茶的兴趣是这回才发生的。因为素来没有品过茗,不大懂得茶道。我只以平时吃惯了自来水或雨水泡的普通红茶的感觉来尝啜杭州的茶,深觉从前所吃的实在算不得茶了。近来到湖滨吃茶者,最普通的地方是第六公园里的挹翠轩茶室。坐在那里看看湖光山色,抽一支烟,喝一盏茶,可算是每日下午工作之余的好消遣法。只是那里的茶虽还差强人意,而点心却很不见佳妙耳。

佐茶的小吃,叫做茶食,但现在茶食店虽然仍在,而真正的中国风的茶食却愈来愈少了。现在的茶食店里,我们所可以买到的都是朱古律葡萄干果汁牛肉之流的东西了,洋化的上海固然如是,中国本位的杭州也未尝不如是。丰子恺先生曾做了一篇小文章,深致推崇于敝乡的云片糕,岂知我小时候所吃的云片糕,还要比丰先生所赞赏的好十倍乎?从前都是松子云片,后来变成胡桃云片,而现在则又一变而为果肉云片矣。从松子而降为果肉,此趣味宁非愈趋低级哉!

我在西园吃了一碟茶干,我以为这或许是硕果仅存的中国本位的茶食了。据说扬州的肴肉是佐茶的妙品,但我想以肉佐茶,流品终有点介乎清鄙之间,不很得体。干丝也是淮扬一带的茶食,但叫来时总是一大盘或一大碗,倒像是把茶杯误认做酒杯,俨然是叫菜吃酒的样子,不很有悠闲之趣。因此我推荐杭州西园的茶干。小小的一碟,六块,又甜又香又清淡,与茶味一点没有不谐和的感觉,确是好东西。若到西园去吃油包,予欲无言矣。

且不谈茶食,我们还该谈到茶。最近几天来,从满觉陇到九溪十八涧一带真是异常热闹,因为满觉陇以桂花闻名,这几天桂花正在盛开。游人到满觉陇赏了桂,或是简直折了桂,一路行到九溪十八涧,便在九溪茶场吃一盏茶,泉水既特别清湛芳洌,茶叶也细若霜芽,真可作半日勾留,所惜人太多了,有时总不免反而觉得此事雅得太俗了。

茶虽则好,可是亦有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茶具似乎太坏了。我以为用白磁壶泡茶已经不很有趣,而现在则又大都改用沪杭沪宁两路火车上的那种有盖玻璃杯了。这种杯子在火车上用固然很适当,但在这些并不以供人解渴为目的的茶寮中,似乎显得太武气了些。于此我不禁慨然回念起十三年前石屋洞的老和尚所曾款待过我的那一套阳羡砂壶了。虽然,不会品茗的人而斤斤较量到茶具之好坏,也许是吹毛求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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