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留心到儿童读物了。最近,孩子们来到香港,才想到似乎应该给他们预备一点“文化粮食”。于是为了这个目的,在皇后大道中各书铺中巡逻了一个下午。结果是毫无所得,勉强买了两三本小书回家,正如我意料的,孩子们并不能恰到好处地了解它们。
我发现,在文字这方面,目下市上流行的儿童读物仿佛全没有注意到读者的程度。
我要寻求的是小学三、四年级程度,年龄在十岁左右的孩子的读物。不论我所检阅到的儿童书封面上有没有标明本书的程度,凡我所能看到的一些为小学儿童印行的故事书,几乎每一本第一页就有问题。在一本书的第几行上读到“每况愈下”这个成语,我就把那书搁下了,虽然我相信那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又在另外一本书的第一章中读到了“转瞬间”和“无补于事”两语,这本书也被我放弃了。最后勉强买回家来的那一本小书的第一页中,我很替“点缀”两个字耽心,结果居然是无法使我的孩子完全明白它的意义。至于在内容方面,虽然小学教科书早已采用了猫狗谈话的教材,可是
儿童读物的出版家及著作家似乎近来反而又倾向于知识的“投塞”了。我并不反对给儿童补充一点知识,但我们不能单注意于这知识而根本忘记了儿童。儿童对于各种知识的吸收是有限量的,一般的说起来,似乎只能限于日常生活的科学浅释,以及与他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有关系的历史地理的常识。对于一个上海儿童,你告诉他黄浦江的源流,比之于长江更为恰当,但倘若你要把尼罗河的知识放在他的小头脑中,那便是多余的。我要给我的孩子找一些关于科学常识及民族英雄传记的书,结果也没有找到一本适当的。大概都是作为儿童读物则太深,作为少年读物则又太浅。在文字与题材方面都如此,从十岁至十五岁的孩子,目下恐怕简直没有良好的读物。
在一本翻译的故事书后面,我还读到了一篇译述者的题记。他叙述他译这本小书的动机和心境,发挥他对于这本书的感想,对于读者的希望——并且希望读者给他以指正。
俨然是一个著作家对他的成年读者的口吻,完全忘记了他的读者仅仅是一个小学生。
大概现在从事于儿童读物之编著者,恐怕多数——或者全部,还是一些青年文学家。
让文学家来编著儿童读物固然很好,但青年,尤其是没有儿童教育经验的青年,却很危险。固然,我们发现有许多名教育家署名编著的儿童读物也同样的有许多缺点,但我们知道这些作品多数还是出于一个无名的青年作家笔下,而让那教育家来居名的。几时儿童读物的出版家放弃了这种把戏,找几个对于儿童教育肯负责的教育家,或是有一点教育经验,最重要是能了解儿童的著作家,有系统地编一些儿童读物,让做父兄的可以按照着子弟的程度很容易地得到一些幼小者的精神粮食,真是功德无量的事。
自从新文化运动发生以来,对于儿童读物的改良,也并非没有人提出过许多好意见,我们不能说这方面的工作没有被注意。但是尽管儿童文学的园地如何从安徒生和格列姆发展到伊林和法布尔,可是,至少在文字这方面,使一个小学生能够很容易地读下去,完全了解的,恐怕还不能不使我们想起孙毓修氏编的商务童话和徐傅霖氏编的中华童话及世界童话。谁能找到一本新出版的儿童书,其文字之浅易,兴会之浓厚,能够比得上“指环魔”,“大洪水”,“玻璃鞋”,“非力子”这些美丽的小书呢?新出版的儿童书中,重述灰姑娘的故事者,不下十余篇,但没有一篇能够擅出蓝之胜,我想,“玻璃鞋”恐怕始终应该是最早的,也是最好的一篇。
然而这两集童话现在仿佛竟不被注意了。旧的被时间无情地淘汰了,新的却没有产生;这是,不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同时为一切的小学生,感到非常惋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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