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和几个青年人谈到诗。
我说:诗言志。
青年甲说:文何尝不能言志?
青年乙说:诗也可以抒情,不光言志。
我说:言志就包括抒情在内。
青年丙说:感情和意志不属于同类,包括不进去。
我说:“诗言志”是和“文以载道”区别开来的。
青年甲说:区别不开。“言志”就是“载道”,“载道”必然“言志”。
天下没有无道之志,也没有志外之道。
我说:那么,全否定了。诗到底是什么?
青年乙说:诗是韵文。
我说:赋也是韵文。
青年丙说:诗是句法整齐的,讲究格律的。
我说:赋也完全一样。况且,还有句法不整齐的诗。
青年乙说:诗是用形象思维的。
我说:古诗就不用形象思维,为什么还是诗?
青年丁说:诗是有讽刺作用的。
我说:鲁迅的杂文也有讽刺作用。这不是诗的专利。
青年丙说:诗是温柔敦厚的教材。
我说:穷凶霸道的人,读一辈子诗,也不会变得温柔敦厚。
青年甲说:这是指作者。一个温柔敦厚的人,写出诗来,表现他的人格、性情。
我说:自我表现,不一定要用到诗。写文章也可以。待人接物,从实际行动中,更容易表现。
青年丁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位诗人说过:诗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武器。我说:这个武器杀不了敌人。三八式步枪还嫌差劲呢!
青年乙说:也有人说过,诗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品。
我说:好吧,你做几个艺术品出来,到上海美术品供销社去卖,看他们收不收?
青年丁说:艺术品不是商品,怎么可以卖钱!
我说:难道艺术家都把他们的作品堆在屋里,整天饿着肚子,不断地创作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品吗?
青年乙说:那么,老师,你说,诗到底是什么?
我说:很抱歉,我也说不上来。
青年丙说:诗的定义,我们都讲到了。我们否定了一半,老师否定了一半。这么说,诗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它怎么会古今中外永远存在着呢?
我说:普天之下,无用的东西,存在着的多得很,不止诗一种。
青年甲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庄子所谓“无用之用”。
我说:无用之用,仍然是一种用处,既然有这种用处,就是有用,怎么还说是无用呢?这是庄老头的逻辑矛盾。
青年丙说: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诗既然从古到今一向存在着,存在就是它的用处。如果一点没有用处,它就没有存在了。
青年乙拍着桌子说:喔!原来我们今天讨论的就是“存在主义”。
青年丁说:怪不得现在诗人很多,他们的诗,惟一的用处就是“存在”,这叫做“为存在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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