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惊讶——原来到最后我连一件礼物都不曾预备。我早就接到她“发愿”的邀请信,当时只觉得要买一件礼物并不是难事。可是,明天,她就要发愿了,我仍然还没找到一件合适的礼物。
初识她是在淡水的一座山头上,古朴的修道院里,青绿的葡萄串尚未熟,四窗的花香里低放着一只巨大的、铜质的十字架,她的白衣服烧灼着异样的白。
她就要正式发愿了,我该送她一件礼物,她们对我那么好,从那么遥远的山上,为我送来自烘的热蛋糕,自制的大蜡烛。但我却找不到一件可送给她的礼物——在她的发愿之日,在她立志以贫穷、服役为终生目标的日子。如果我送她一点小摆设,她该放在哪里呢?如果我送她一篮花,那易凋的繁花怎能切合她永恒的誓愿——而且我怀疑她会责备我说:“为什么不
用它去周济穷人呢?”我能送她唇膏吗?当她亲吻小孤儿的时候,她早已有最美丽的红唇。我能送她胭脂吗?她奔波于山径去服役人的时候,她已有最动人的朱颊。我能送她衣料吗?神圣的白袍已将她嫁给理想,世间还有什么花色的衣料足以妆点她?有什么臂钏足以辉煌她操作的手臂?有什么项链可以辉映她垂向卑微者的头顶?有什么耳环配悬在那倾听他人忧烦的耳朵?有什么别针可以点缀那忧世的心胸?有什么戒指可以戴上那为人合掌祈祷的手
指。
世间这么大,市场这样喧腾,而我却买不到一个可以送给她的礼物。
我打算这一件礼物给一位国外的牧师的时候。同样的困难又产生了。我才忽然发现,这世界上原来有一种人,你简直无法用任何东西来增加他,他自己已是一个完美的宇宙。
也许我可以学别人一样,把猪肉干、牛肉干之类的东西当成土产送给他。但我知道给一个忙碌的,席不暇暖的人,他不可能有时间坐下来嚼零食。
所有的食物似乎都不在他的心上,他的零食不是被忘了,就是分给别人去吃了。
如果我送他一件衬衫或领带夹和袖扣之类的东西,他也不会记得妆扮自己的。他的一副眼镜架已经用了十年了,松得滑在鼻翼上,他仍然不肯换,只说:“何必呢?都成了老朋友了,已经有了感情了!”送给他一些小东西放在壁炉架上吗?他选择做牧师的那一天已经告别了沙发椅——而且他也没有壁炉。送他一点奢侈品吗?他的教区住着一些最贫穷的工人,他在他们中间只过着最简朴的日子。任何生活里牵牵绊绊的小物件对他而言都未必有意义,他是一个经常忘记自己的人——他必须别人的反复提醒才会猛然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他自己是不在他照顾的范围之内的。
也许,我可以送他一本书,但对一个已经拥抱了这世界的人还有什么书可以增加他的智慧,还有什么知识可以提高他的价值。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你简直无法用任何东西来增加他,他自己己是一个完美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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