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说:“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诸葛亮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李斯的话是在踌躇满志的时候说的。“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可谓富贵极矣。”诸葛亮的话则表露了谦逊感激的心情:“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李白也自称:“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接着陈述了自己不平凡的经历,说明平日所学和交游之广,转而自诩:“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三位古人所处的时代相去近千年,论业绩造诣都极不同,把他们硬拉在一起,主要是欣赏他们共同的出身是布衣。布衣,顾名思义该是说穿麻布衣服的人吧,是平民。古时候称庶民、黔首。现在读历史,布衣给人的印象是淳朴、敦厚、耿介而有操守,比锦衣要光彩得多。苏秦佩六国相印,位高金多,车骑辎重过洛阳,衣锦还乡,妻嫂不敢仰视,在当时仿佛是荣耀煊赫的,但在后世的读者看来,殊不过尔尔,并不值得羡慕。到明朝禁卫军称“锦衣卫”,那就一想到它的附势专横,就令人深恶痛绝了。而“锦衣”也就成了叫人厌弃的字样。
“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其余则麻枲(枲也是麻)而已”。绫罗丝绸原是老人服用的,后来却变成了富人阔人的专用品。以致旧社会不学无术的富贵子弟被称为“纨袴”。
布衣,锦衣,不是单讲服饰的事。伴之以行的还有吃饭、住房子、走路代步的问题。穿锦绣的往往食必珍馐,居必华屋,行则驷马高车;穿麻葛的只能吃粗粮,住茅屋,走路“安步以当车”。这些代表了两种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素养和品德。
如今社会制度跟从前不同了。人人讲平等;但旧的心理、好尚、习惯势力,却根深蒂固。“人是衣裳马是鞍”成为谚语。我们革命队伍很长一个时期穿草鞋,戴斗笠成为特征;解放后因袭下来干部的服装多半是灰布或蓝布做的,男女衣裳也差别不大。国际友人乍看说单调,清一色;相处久了又学我们。作为风气,这应当就是当代的“布衣”吧。我们不反对衣冠楚楚、服饰整洁,随着性别、年龄和季节的不同也可以穿红着绿,打扮得像花枝。但布衣总比较地随意些,普通些。现在还没有人主张生活“现代化”。肥裤腿,瘦裤腿,喇叭裤,时间或长或短,在部分人中时兴过一阵,不都是像季候风一样刮过了么?老实人还是穿布衣长远。
有的同志从作地方“官”进了京,自嘲说:“车越坐越大,房子越住越小。”自然是流露了不太满足的意思。从不要求特殊一点讲,这未始不是好事。好就好在越来越接近群众,越向布衣群靠拢。有的人住房子太多,有的又住房太少,以至“三代同堂”。这种情况实在不好。
至于坐车,最不好是把车辆变成摆阔的工具。孔丘就说过:“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就是说跟着大夫一道走,非坐车不可。“这是我的车。”“你的车呢?”把公物变成了私产。甚至组织上通知一个病号参加会议,事先告诉有车接送,到时候却有人借口“不合坐小汽车的规定”,使那同志错过了粉碎“四人帮”后第一次出席会议的机会。——谁的规定?
“坐小汽车,够级别么?”小姑娘学着这样问。又是谁教的呢?工人级别凭技术,部队级别凭战功,科学家凭创造发明。同志,咱们的级别该凭什么?大家参加考核的办法是值得提倡的。当然不是恢复科举制度,一定要求
人“皓首穷经”,但择优录取、择优录用总是好的。再就是发扬民主,选贤与能。经理、车间主任,有的商店、工厂已经在试选了。众人是圣人,效果就是好。反正“白卷”是臭了,靠特权自封或“双突”都靠不住。你的金饭碗就能永远保证总浮在浪尖上?
封建社会的锦衣、玉衣,黄袍、红袍;还是送进博物馆或留作京剧服装吧,免得七品县令篡穿蟒袍玉带作威作福,米大的权用作万钧。
人民的国家,权属人民。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依法超不出人民应有的一份。作人民的公仆,为人民服务,是布衣的本色。人民不需要也不欢迎官老爷。
(选自1980年1月10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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