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生命是一道光，梦该是出现在光里的影子，而死是泯灭这两者的黑暗。

一年来，我时时寻梦，然而我捏着了一把看不见的黑暗。那是多么深远的黑暗啊！没有光，也不留一丝影子，生命在无梦里沉坠。——有一声亲切的探问吗？我等候着一个幽魂的出现，在无人的静处，静时。

生命在无梦里沉坠。

远远，浓林的背后，夜悄悄地掩来了。

于是我点上一支无焰的白烛。火球毫不跳动，却只是寂寞地燃烧着，像嵌在忧郁的蓝天里的星星。那，怕不是真的火，却只是挂在谁的记忆里的一缀幽辉，留在褪了色的古老的画图上一抹不灭的藤黄——相传是土人从岩上采撷下来的蛇矢，能毒死人命，使壮健的牙齿纷纷凋落。

我睨着这一星的亮光。

——如果它能使我的牙齿凋落，如果它能制我死命，我苦笑了：那不是真的火。

我伸出手，扭住这一星的亮光，嗳哈，它没有烧痛我的指头，却很快的隐灭了。

暗。

夜披上黑纱，拖了黑的言语，带着欢欣的口吻向我低诉，说这才灭的亮光的存在曾使它感到窒息，而现在，它可以欠伸得非常舒服了，它的灰玄的羽毛展覆着每一个角落，使一切都还于无色。它是这无色的主宰。

我懊悔刚才的措施，决计把亮光释放，张开手指，我希望有一道闪电从我的掌心飞起，飞向白烛的顶巅。

没有。

夜狡猾地笑了。

像魔术师祭起他的法宝，我抖擞精神，点上满身愤火，让自己燃烧着，黑暗里，火花四射，这肉身不就是一缀亮光？虽然它没有影子。

我即刻找到了火种。白烛又冉冉光亮了，火球还是毫不跳动。荧荧，它陪伴着中夜的静寂。

如果生命是一道光，梦该是出现在光里的影子，而死是泯灭这两者的黑暗。

——我能有一个梦吗？

推开窗，外面一例静寂。好月高挂桐梢，满院是一片踏碎了的影子。

镗！

是何处传来这晚祷的声音！

一九四○年十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