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清:
这封信你看了不只是不替我陪泪,或者还代我微笑?
这简直是灰色人生中的一枝蔷薇。昨天晚上我由女高师回到梅窠的时
候,闪内的繁星,皎皎的明月,照着我这舒愉的笑靥;清馨的惠风,拂散了我鬓边的短发,我闭目宁神的坐在车上默想。
玉钗轻敲着心弦,警悟的曲儿也自然流露于音外,是应该疑而诅咒的,在我的心灯罩下,居然扑满了愉快的飞蛾。进了温暖的梅窠后,闹市的喧哗,已渐渐变成幽雅的清调了。我最相信在痛苦的人生里,所感到的满足和愉快是真实,只有这灵敏的空想,空想的机上织出各样的梦境,能诱惑人到奇异的环帷之下。这里有四季不断的花木,有温和如春的天气,有古碧清明的天河,有光霞灿烂的虹桥,有神女有天使。这梦境的沿途,铺满了极飘浮的白云,梦的幕后有很不可解的黑影,常常狞笑的伏着。人生的慰藉就是空想,一切的不如意不了解,都可以用一层薄幕去遮蔽,这层薄幕,我们可以说是梦,末一次,就是很觉悟的死!
死临到快枯腐的身体时,凡是一切都沉静寂寞,对于满意快乐是撒手而去,对于遗憾苦痛也归消灭,这时一无所有的静卧在冷冰的睡毡上,一切都含笑的拒绝了!
玄想吗?我将对于灰色的人生,一意去找我自心的快乐,因为在我们这狭小的范围,表现自己是最倏忽飘浮的一瞥;同时在空间的占领,更微小到不可形容:所以我相信祝福与诅咒都是庸人自扰的事。
晶清:你又要讪笑我是虚伪了!但我这时觉得这宇宙是很神秘,我想,世间最古的是最高而虚玄的天,最多情而能安慰万物的是那清莹的月,最光明而照耀一切的是那火球似的太阳!其余就是这生灭倏忽,苦乐无常的人类。
附带告你一件你爱听的故事,天辛昨天来封信,他这样说:“宇宙中我原知道并莫有与我预备下什么,我又有什么系恋呵——在这人间:海的波浪常荡着心的波浪,纵然我伏在神座前怎样祝祷,但上帝所赐给我的——仅仅是她能赐给我的。世间假若是空虚的,我也希望静沉沉常保持着空寂。
“朋友:人是不能克服自己的,至少是不能驾御自我的情感:情感在花草中狂骋怒驰的时候,理智是镇囚在不可为力的铁链下,所以我相信用了机械和暴力剥夺了的希望,是比利刃剥出心肺还残忍些!不过朋友!这残忍是你赐给我的,我情愿毁灭了宇宙,接受你所赐给我的!”
听听这迷惘的人们,辗转在生轮下,有多么可怜?同时又是多么可笑!?
我忍着笑,写了封很‘幽默’的信复他:
“我唯恐怕我的苦衷,我的隐恨,不能像一朵蔷薇似的展在你的心里,或者像一支红烛照耀着这晦暗而恐怖的深夜,确是应当深虑的,我猛然间用生疏的笛子,吹出你不能相谅的哀调呵!
“沙漠的旅程中,植立着个白玉女神的美型,虽然她是默默地毫无知觉,但在倦旅的人们,在干燥枯寂的环境中,确能安慰许多惆怅而失望的旅客,使她的心中依稀似的充满了甘露般的玫瑰?
“我很愿意:替你拿了手杖和行囊,送你登上那漂泊的船儿,祝祷着和那恶潮怒浪搏战的胜利!当你渡到了彼岸,把光明的旗帜飘在塔尖,把美丽的花片,满洒了人间的时候:朋友呵!那时我或者赠你一柄霜雪般的宝剑,就到你的马前!“朋友:这是我虔诚希望你的,也是我范围内所酬谢你的,请原谅了我!让我能在毒蟒环绕中逃逸,在铁链下毁断了上帝赐给人的圆环。”
晶清:你或者又为了他起同情责备我了:不过评梅当然是评梅,评梅既然心灵想着‘超’,或者上帝所赐给评梅的也是‘超’?但是这话是你所
窃笑绝不以为然的。
近来心情很倦,像夕阳照着蔷薇一样似的又醉又懒!你能复我这封生机活泼的信吗?在盼!
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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