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恋

我在列车上打盹的时候, 一只小猫爬上了我的脚面。

一上火车, 就听到了微弱尖细的猫叫声．不知是谁把猫带上了火车。

猫叫声断断续续, 忽左忽右．两三个小时之后, 我想, 这是一只被主人不小心弄丢的猫．它的主人不在这截车厢上。

有一阵子没听到它的哀鸣了．现在, 它趴在我的脚面上。

我可以有两种选择: 一脚踢开它, 继续让自己昏昏沉沉的睡觉；另一种选择是, 把它拎起来看看。

如果我知道以后将要发生的事, 我就不会做出以下的选择:

我把它拎了起来．我看着它的眼睛．很熟悉的柔和清澈的眼波, 让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然后它抬起它的爪子, 搭在我的手臂上, 很温柔的用它的又热又湿的小嘴巴, 咬了我一口．血, 涌了出来．它就这样很痛的咬了我一口．我放它而去。

我开始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身体里好象什么在变化, 可是我, 说不出来．好象是挣脱壳的蝴蝶想要飞翔, 又好象郁积的云彩要化成微雨坠落．我突然侧头看了一眼车窗, 我终于看见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掩面走过每一截车厢, 再也寻找不到那只猫了．转身回来, 却是陌生的景物, 我走到了旋转的楼梯里, 窗外, 依然是飞驰而过的景物, 告诉我这是列车的奔驰, 可是, 身边, 却是螺旋的楼梯, 我在茫然奔走。

那里似乎有一扇门了．开门的是一个披着黑衣的老女人, 她把我抱了起来．我忧郁的看着窗外依然飞驰的蓝天白云溪流和原野, 看着屋里暗淡沉闷的家具和冰凉潮湿的壁炉, 镜子里摇晃的躺椅, 从天花板一直拖下来的紫色布帘, 以及那只抱着我的, 满是皱纹粗糙苍老的手．我变成了一只猫, 被她抱在怀中．可是我还是看见了自己, 看见一个很象我的人。

我经常伏在窗台上, 看着他,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我看见他站在雨里, 没有伞, 浑身很湿的在等人。

然后我就被一双雪白的手臂抱了起来, 我看见镜子里那个穿黑衣的老女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很美丽的少女, 她的大腿隐约的露在裙子的边缘, 我一定觉得很奇怪。

她抱着我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墙壁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窗户, 我也无法知道是否还在列车上, 但我已经不再眩晕．她风情万种的在大街上走过, 故意让雨淋湿她的纱裙。

我看见另一个我站在那里, 看着她目瞪口呆, 我很为自己如此的浅薄荒唐感到由衷的惭愧．抱我的女人似乎看中了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她在冲着他很风骚柔媚的微笑．而那个人身边的长发女孩的眼睛湿润起来。

那个少年开始向我们走来, 他的爱人被遗弃在空旷的咖啡馆里．雨漫流在玻璃上, 她的面孔很模糊．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忘记他的爱人, 他在找寻什么．如果他拥有的一切, 都是遥远的和虚无的, 那么他的生命里, 已经再没有一丝爱的可能。

我们一起欢笑着走在阴沉漆黑的小巷深处, 只有那个少年的眼睛发出闪烁的光芒．可是我觉得有些不对头, 因为他的眼, 一只是蓝的, 另一只, 好象是绿的．他就要变成一只和我一样的猫．他们在拥抱和亲吻, 好象是谁在轻轻的哼着伤感的曲子。

我看见这个少年逐渐的变成一只萎靡颓废的黑猫, 他的笑容依旧苍白．叫了一声, 他奔跑着, 好象要去流浪了．可是那个抱我的女人, 却变成了他的模样．继续抱着我, 我们回到了那个咖啡馆。

那个长发的女孩依旧在等待, 看见我们走进来, 她很喜悦的微笑．这微笑, 很暖和, 我很舒服．我听见她在说: 背叛不是伤害, 遗弃才是．可是那个老女人已经疯狂的扑了上去!

把那个女孩压在身下, 在流着污水的地面上翻滚和挣扎, 我看见雪白的肌肤和美丽的倮体, 那个女孩在幸福的呻吟, 以为是在被爱．可是她的肌肤和血肉被吸进了老女人的身体里了。

老女人更加妩媚清纯的走在阳光的街道里．我看见飞扬的柳絮中, 一朵昨夜开过的昙花的碎瓣, 我还看见他们肩头落下的一些晶莹的露水, 我知道, 这都是那个女孩的尸骸。

于是我的眼前继续摇晃起来, 窗外飞驰的景物又在转瞬而逝, 我悲伤的哭泣着, 可是欢笑的人群里, 没有我的声音．那个很象我的人, 和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女子在一起．我感觉抱我的老女人, 发出冰凉的眼神, 这感觉让我开始颤抖起来。

夜晚降临的时候, 我沿着布帘爬行, 我来到了最高的屋顶, 我这才看见这个雄伟壮观的城市下面, 隐藏着多少流浪的黑猫和悲哀的鸣叫．我在他们之间穿行, 我已经遍体鳞伤．终于爬到那个沉睡的我的床边, 我要进入他的梦中．可是他不懂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我让他看窗外飞驰的景物, 让他看那些绝望疯狂的黑猫, 让他看那些随风而逝的花的碎片, 可是他并不明白．我只好告诉他: 不要毁灭你的爱情。

可是一道凄厉的闪电把我击落, 我被钉在十字架上忍受烈火的煎熬, 当那只飞鹰终于扑打着翅膀出现时, 我恍然彻悟, 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从山顶远远的望去, 那个老女人在寂寞的奔走．而城市里, 又盛开了鲜艳的花朵．我看见我从家里慌张的逃出来, 那个老女人在他的影子蛰伏和狞笑, 而我的爱人, 那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女子, 正在守侯和期待里憔悴了容颜。

我看见我逃到一辆飞驰的列车上, 在打着瞌睡．我看见那个老女人正一截车厢一截车厢的寻找过来．她惊艳华丽, 魅力已经无法抵挡．她已经就要走到我所在的车厢, 就要看见她所追寻的猎物．而我的爱人开始在夜里痛哭失声, 所有的花朵都回响着哀惜的悲鸣．我已经没有选择．我只好爬在了我的脚面。

我看见我把我拎了起来．我和我自己默然对视, 我希望这个轮回, 他能明白．就在那个老女人走进车厢的一刹那, 我在我的手臂上, 轻轻的, 咬了一口．我在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