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托言演宋代故事,实际是明代中后期社会生活的现实主义写照,是明代万历年间社会矛盾加剧、封建制度解体、传统道德沦丧下所孕育的产物,西门庆则是这个末世社会的应运产儿。他居住在运河码头的清河县,是个破落户财主,在县门前开个生药铺,从小就是个浮浪子弟,使得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因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这就是在第二回中作者对西门庆行状的简单交代。接下去对他的生活故事的叙述,大概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他的纵欲与敛财,一是他的巴结官吏、攫取高官,这两者的结合,相辅相成,使得他更加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荒淫无度,无恶不作,终因纵欲而致身亡。
西门庆的纵欲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在他想法设计勾搭潘金莲之前,他家中除了续妻吴月娘外,还有李娇儿、孙雪娥以及卓丢儿等姬妾,但当他一见到漂亮风流的潘金莲时,便先自酥了半边,恰似收了三魂六魄一般,非占有她不罢休。为了同潘金莲做长久夫妻,竟然合谋药鸩了武大郎,偷娶了潘金莲。
在同潘金莲的两性生活中,彼此寻求那畸形的性满足。如果说西门庆偷娶潘金莲纯粹出于两性的吸引的话,那么他的说娶孟玉楼则不能不说带上了娶妇谋财的因素。孟玉楼生得并不好看,但他听媒婆薛嫂儿介绍这个贩布杨家的寡妇“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并且“会弹一手好月琴”时,西门庆便动心了,丢下了刚勾搭上的潘金莲,急不可待地娶进孟玉楼。西门庆懂得,有“这许多带头,又得一个娘子”,正中他的心怀。
自然最明显的还是他同李瓶儿的关系。从梁中书家中拿到的一百颗西洋大珠和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以及从花太监手中接受的一大笔遗产,更加上她“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皮,生的细弯弯两道眉儿”,于是就“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了。几经波折,西门庆娶了李瓶儿,又得到了她的那笔可观的钱财。
在这同时,他还收受贿赂,经营商业,成了一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
正是在这财富的基础上,他精心地钻营,用财物礼品投到蔡京门下,认蔡京为义父,他还用美女和钱财结识了蔡京管家翟谦,并进而走了李邦彦和朱勔的门路,使得他不但平安地度过了几次政治风险,而且由一个泼皮浮浪子弟,平步做上了清河县掌刑副千户和千户。
西门庆具有了这样的权力与钱财,越发为他的淫欲创造了条件。
除了以各种方式娶的正式妻妾陈氏、吴月娘、张惜春、李娇儿、卓丢儿、孙雪娥、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等等之外,那就是公开的嫖妓,这有吴银儿、李桂姐、郑月儿等。再就是对仆人家属的占有,包括王六儿、宋惠莲、贲四嫂、如意儿、惠元等,还淫占丫头,这有春梅、迎春、绣春、兰香等等。他甚至连郡王的后裔、王逸轩的遗孀也不放过,由文嫂牵线,一再与林太太偷情。他对异性的兴趣,有时是喜欢对方的美貌,如李瓶儿、潘金莲以及没有机会勾搭上手的兰氏、黄氏等等,有时则仅仅因为她们是女性,如果说生有几颗麻子的孟玉楼能引起西门庆兴趣的是在于她的钱财的话,那么像年龄已大,且生着个紫膛色瓜子脸的王六儿,五短身子、眯缝眼的贲四嫂等等,则实在是既无美色,又无赀财,而西门庆却兴趣很高,这就只能归于这些妇女之能满足西门庆那无度的淫欲了。为了寻求这种超常的肉体的快畅,他在性生活中使用了各种淫具,并且服用了胡僧的淫药。他对异性不仅仅是一般的占有,而且施行性虐待,以此为最大的精神享受。
而且,他是有一整套看法的:“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一副“得志便猖狂”的市侩嘴脸跃然纸上。
《金瓶梅》居于明代四大奇书之首,它所塑造的一批文学形象是真实的,但却是畸形的,是社会现实中的常人,却也是特殊条件下的奇人,特别是西门庆,这个集官、商、地痞、恶霸于一身的“新人”,的确是在此以前的文学作品中从未出现过的文学人物。西门庆的出现,固然只有在明代中期那样一个五纲解纽、道德沦丧、淫邪成风的社会风气下,才会酝酿、铸造的特有人物。
在他的身上,既有封建地主、官僚的掠夺性、腐败性,又有前资本主义时代商人的贪婪性。作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其中前所未有的新因素,除了呼唤在商品经济冲击下已经力不从心的传统伦理和天道报应之外,只能报以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