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

（1949—1954）

川端康成的长篇小说，分前、后篇载于《别册文艺春秋》和《小说新潮》等刊物，获日本国艺术院奖。小说反映川端康成独自的观念性，亦即对于美抑或现实生活的认识。从情节上讲，主要描写男主人公菊治与亡父的情妇太田夫人的情感纠葛或乱伦关系。此外，菊治父亲的另一情妇栗本千加子，则是小说中穿针引线的人物。她对太田夫人与已分享菊治之父，耿耿不忘。于是百般阻挠太田夫人与菊治交好。《千鹤》在设置人物时已埋下冲突的种子。然而小说中的冲突却始终没有西方式的高潮迭起，扣人心弦。川端康成在静寂平缓的茶会氛围中，令淡然的哀愁徐徐流淌。这里，伦理道德似乎与艺术美感无关，性爱具有超伦理的性质。这种特点，起因于川端康成唯美主义的艺术观，同时也与日本世俗的美感喜好相合。毋宁说，《千鹤》以后，川端不再发展《伊豆舞女》以来的那种纯净风格，而从意象上、叙事上追求一种“病态的感官性”或变异性。晚期作品《山音》、《睡美人》等，更将此特点张扬到极致。

不妨说，《千鹤》又是一部富于象征与暗示的作品。小说中反复述及栗本千加子乳房上的黑斑，乃是一种象征符号或表意元素，暗示丑陋的、先验的宿命感觉。从幼年时起，这黑斑就时时闪现并印迹在菊治的心灵意象中。相反，姻静美丽的点茶小姐稻村及桃红色的千鹤包袱皮，则表现另外一种象征寓意。从作品中看，似乎表示具体的、凡常的美。奇怪的是菊治对此视若无见，反而追求那种非现实的、虚幻的僭越情感。僭越无所顾忌，不说菊治，太田夫人居然会将自己与菊治的情事告诉自己的女儿文子，文子又当面请求菊治原谅自己的母亲。更有甚者，当太田夫人无法解脱、自杀身亡后，文子竟然义无反顾地执迷、委身于菊治。这似乎不符合凡常的心理取向，却合乎川端的思维逻辑。菊治迷恋的是父亲过去的情妇，文子则献身于自己母亲的情夫。模式类同，暗示、强化同一种反常性、变异性。

据说西方文坛推崇《千鹤》的原因之一，是作品的文化特点亦即涉及日本的茶道与禅。茶道美感来自固定的形式，需要严格的氛围与程式。而意义不加限定的禅悟正是茶道的精髓。那么点茶的主体理应具备特定的素养与心境。但是《千鹤》中的茶道，已明显俗化或被歪曲。应当如何评价这样的茶道，是川端设定的一个问题。相应说来，稻村小姐亦即“千鹤”的体现者，代表传统的正宗茶道；太田夫人、文子当然还有菊治本人，则是邪道歪门。战后，川端眼中世风不古，当如何评说，他巧妙地在作品中提出供人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