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奥伊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人类历史中有非常古老又常新的疑问。这类疑问所以非常古老,是因为
任何生活方式都含有一个对这疑问的解答;所以常新是因为构成这类生活方式基础的周围情况不断变化,在危急存亡阶段,周围情况一变,几代以来视为当然的真理就变成了尚未解决的问题,而产生出矛盾与困惑。
这类疑问之一就是今天要讨论的自然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显著差异。这两个甲语,古已有之,但其意义却朦胧不清,因而产生了严重的误解。然而,只因为惰性的缘故,我们还是勉强使用这种流行语词,即使不太妥当,这两个用语的背后,仍掩盖不住明确分辨人性的大差异,这差异跟我们面对整个现实的态度和支配我们生活的工作有关。换而言之,即与下面的疑问有关:人是不是受自然左右?人在本质上到底能不能超越自然?人与密切不可分的自然之间,有极紧密的关联,这是大家都同意的。但是,人的整体存在、行动与痛苦是不是受这种关系左右?或者人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引导人类进入新现实领域的人生?这问题过去曾一再讨论,现在依然在激烈论战中。前者表现了自然主义的立场,后者则表现了理想主义的立场。这两种主义在各自的目的与追求目的方法上根本不同。因为,如果人有另一种人生,只是想象中的事,那就必须从我们的意见与制度中去除其痕迹。而且,我们似乎应该以人与自然的紧密结合为目标,努力使人生所具有的自然特征纯粹化。这样,人生才能恢复与不应分离的真正起源结合。可是,如果承认人的内部有超越自然的新因素,我们的课题大概就是尽可能强有力地支持这因素,让它和自然形成明显对比。在这情况下,人生在新因素下居中心位置,并从这观点注视自然。对自然之态度所显现的这种差异,已经极明确地展现于精神在这两个主义体系中所居的位置。当然,自然也与精神生活有关,而且在许多方面对人生都有深刻影响。可是形成精神底层的自然性人生是外在的,它不能超越自然的物质领域。其目的乃在于维持内体的生命。人所具有的比较高等的心理作用,智慧以及应变的才能,可以弥补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如动物所具有的优秀本能——强壮、动作迅速、感觉敏锐等。然而,就是在这极端方面,生命也没有目的和内容,只是分散点的集合而已,这种生命既不会与生命内部的共同体台一,也不能构成特有的内在世界。这种生命所含有的动作决不会指向内在目的,只朝向维持生命的功利目的。依其目标而言,自然主义只要人的生命合于自然的形式。另一方面,理想主义只想让人内部存在的本质面显露于外。依理想主义来看,没有共同性的生命现象,会在囊括一切的内在世界中联合起来。理想主义同时也要求人的生活受其特有的价值、目标以及善美支配。从这观点而言,把所有希望都推向实用性这个目标,对人是一种难以容忍的侮辱,同时也是对人的伟大与尊严的一种叛离行为。这种思考方向不同,又互不相容的态度,看来似乎无法找到共同点,我们已经被迫做两者取一的选择。
由于对生命结构的观点发生变化,选择的问题也随着呈现出新面貌,因此目前就这选择来说已表现明显的分裂现象。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于观看眼睛看下见的世界,并且以看得见的世界与看不见的世界相关程度来确定其价值。依照中世纪的看法,人的立足点是先验世界。此世之人,只是到彼世的旅人而已。我们无法看透那世界,那世界也卞允许我们有诸动的自由,去完成我们的目的。从根本上说,那世界也不支持我们。这样看来,人类冒险也离不开低层次的领域。培特拉尔加登上梵杜山,为阿尔卑斯之美欣喜异常,却对被造物发出了这样的真诚怀疑:这种喜欢对造物主并不公平,荣耀只能归于造物主,不该从造物主夺取这种荣耀吧?于是,他在宗教的气
氛中求取心灵的平安,而寄身于圣奥古斯丁,得其庇护。
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发生变化,我们重视直接经验的世界,四周的许多事物也有助于把这个世界完全变成我们的家。科学在这动向中扮演了主导性角色,也使人和自然的关系更加的密切,结果不仅丰富了我们人生的某一层面。也形成许多可以使整个人生变得更深刻的新刺激。前一时代主观思辩的思想不能阐明感觉,也不能迫近事物的本质。自然的数学法则是喀卜勒这个天才最先加以公式化的,从发现这法则以后,还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认识自然中有无可置疑的法则。而且,意欲看出自然本相尝试最后还是失败,虽然人类可以利用自然所具有的力量,辅助我们挖掘幸福之泉,毕竟还是失败。盛行的技术开发与其说是基于优越的洞察,不如说是偶然的结果。笼统地说,人关对自然仍旧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在一个世纪前,人类对此差不多依然毫无所能,显得软弱无力。在那大诗人和大思想家辈出的时代,要克服自然的障碍,一定费了大量的时间。旅行一定很不方便,邮政也相当麻烦。想到这一切,由过去的历史看,现代简直变化得难以想像。从 17 世纪以后,科学与科学知识的累积变成了 19 世纪丰顶的成果。由于阐明掌握自然过程的每一因素,追求萌生此一过程的基本原因,再把这一切产生的作用演化成简单的公式,并且为了结合分离的事物,引进进化思想,科学的探求才让我们把自然拉得更近,更能直接去经验。同时,进化论也显示人依存于自然。人因为在自然中把握自己,自己的本质才更明晰。
概念是随着人的实践而产生和变化的,技术吸收科学的成果,使人和环境的关系进入划时代的新的境界。在前一时代,人在世上所居的位置,在本质上是确定不变的,因而必须依照蒙昧无知的命运或神意甘心承受一切。人即使能够或希望符合自己的要求减少受害,也无法跟祸害公平的竞争,既没有根除祸害的希望,也无法使生活更丰富、快乐。可是现在我们相信,只要略为努力,就能提高生活水准,也相信理性逐渐趋于支配地位,荒谬权力导致的专制会失去其立足点,同时人们会基于这种信念而付诸行动。人又感觉到胜利和创造的欲望。即攸人类的力量权限于瞬间,这瞬间也是漫长锁链之一环。上一时代不可能的事情在我们这一代已经实现。我们现在已经亲眼看到非常艰难的事都被巧妙突破,进化看来是乎没有极限,生活丰富得难以测度,这对人是一种魅力,也是一项挑战。
社会不仅需要少数中坚分子,也需要整个人类得以享受技术发展的成果。基于这种社会要求,技术发展越发明显。这要求是一全新的问题;换言之,由于需要庞大的能源,发生新的纠纷与显著的差异,今后才会产生加强这方面的工作热情,并丰富其意义问题。改变环境为成为人类生活的目的。国此,人生似乎只有与事物发生关系时才存在。人类已经不需要追求高尚的目的,并为实现这目的逃往看不见的世界。
很明显,围绕我们四周的物质环境和我们跟它的关系,表面看来已出乎意外地重要,任何哲学或源于哲学的行为方式都必须把这事实考虑在内。可是,自然主义超越了这事实!因为自然主义认为,人类因为与世界互相关联才完全被限定,而成为自然过程的一小部分。这论点跟以前必须小心斟酌的论点并不相同。因为历史告诉我们,事物原初的均衡因革命性的变化而崩溃以后·我们的判断很快就发生动摇,迷失了方向。由于有人无法自己处理错误和激情,事件或意见遂有了争端。同时,把事实和事实的解释分离,也成为一件很要紧的事。自然主义把某事实编入原则时,需要严密的调查。但这
主义认为,因为人类生活整体与自然关系极其密切,才受自然支配,从而也要与此相应来调查所有的价值。
人生极限的主要议论并非主观思考的产物,乃由分析现代动向本身而来。这动向的出现经过表现了一种智力。也就是说,即使凭智慧与技术支配自然,也只显示了人仅为自然的存在而已,这样解释,已表现一种智力,证明某种生命状况无法解释,因为人越与自然关系密切,越显示自己优于自然。如果把人看成自然的一部分。人的生存大概会成为不相统属的孤立现象。而且,所有的人生都由外在世界而主,依存于和外在世界的接触,并且找不到由整体人生或美好的统一性支配的活动余地,也找不到人生内在的一贯性的正当理由,甚至会丧失一切价值与目标,存在势必归于现实性。可是想到人类的行为,其中又含有完全不同的现象。
现代科学并不是知觉能力逐渐增加的绪果,而是与一切积累的知识逐渐分高的结果,一般认为这种分离是必然的,因为要从科学上把握自然,就必须以自然完全独立于人的认识为前提,而古老的概念太过于神人同形了,然而,除非思考不受感觉印象束缚,我们的概念一定无法清楚叙述自然的独立性,也无法经由分析与新的统一获得对自然的新观点。这种重建乃起因于企图如实观看探求真理的动机,目的是为了扩大生命的内蕴。如果思考不能从感觉独立,发挥作用,自然何以能排除偶然因素和个人观点所造成的必然歪曲呢?逻辑思考为了对宇宙有一贯的看法,乃将可直接知觉的事物加以变形。换而言之,这见解已经替被知觉的存在奠定了观念世界的基础。人类伟大的智力意图在整体性中将自然概念化,并证明有这么一种现实,它与人类对自然的优越完全不同。由此可说强调自然的自然主义己彼现代科学强有力地驳倒了,因为现代科学使自然变质为知识概念作用的产物。我们越认识现代科学的知识能力和内在结构,就越远离自然主义。
人对自然的优越也由现代的科技加以证明,因为科学技术是在追求想像的预知、拟定计划、探知新可能性、正确的预测和大胆的冒险,以证明其正确性。单纯的自然如何能完成这类工作?
人类的社会行动也显示了人是有信心的存在物,不受已知条件全面限制,能知觉并判断所处的状况,并用自己的力量从本质上改变这种状况。我们重视物质,但所以承认其价值,并非源于它的感觉特性,而是因为物质有助于提高生活,完全支配世界。我们并不希求感觉性喜悦的扩大,任何一个人,甚至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充分发挥自己固有的能力,甚至把社会观念也看成是超越个人利己主义的共同利害关系。而且,如果这观念不算是义务或特权,就不能成为其所具有的强大力量。这观念所内含的伦理因素才使它赢得人心,吸引狂热的信仰者,克服惰性心理。可是,单纯的自然领域就完全没有这种伦理因素存在的余地。只要有这种社会动态存在,自然主义就足以被驳倒了。
这样看来,自然主义决不能成为现代生活适切的表现方法。反之,现代生活脱离了它的起惊,显示了自然主义无法认知的精神独立性。生命本身也与自然主义的解释相矛盾。环境对我们具有重要意义,但单凭这件事实也不能说我们只是环境的一部分。自然主义犯的一切错误,均源于把人的精神在自然中所产生的变异归之于自然本身。这错误发生的原因乃是只注意结果,而无视于产生结果的力量。
事实表明,精神需要环境,并把它作为发挥作用的对象。在这范围内,
精神依存于环境,可是,从这种关系来看,人生岂非经常遇到难以忍受的矛盾?改变环境,也就是说解放知识的能源,知识的能源会加强生命意愿获得幸福与满足的要求。如果人只须与外在世界沟通,而不能回归自己,不能力自己的安宁使用努力的戍果,生命难道不会狭隘得难以忍受?如果人类的生活对象仍旧寄托于外,而不能进入内心,生活本身就会显得狭隘,受到限制。对外在对象的科学探究决不能通往真正、完整而深奥的知识主库。只要我们把人看成低一档的存在,就不可能作为互爱基础的内在同性。不受中枢神经控制,不回归中枢神经的精力决不会成为生命的本质。在我们兴奋时,精力往往会使我们觉得空虚,这是现代共同的通病。这种感觉上的空虚岂非证明:我们追求满足的内部存在着更深的深渊。由此我们面临了下列疑问:生命难道不想超越那已经抵达的遥远地点吗?生命难道不能从占有外在对象物回到占有生命本身吗?只有生命本身的动态才能回答这问题。是否正确,值得深思。
我想,我们可以满怀信心他说:确是如此。在本质上我们的内在大部存在着伟大动向,可以实现新的生活方式。要认识这点,只须把个别现象当作整体思考,正确认识这整体的重要性就够了。在这之前,我们的论点是把生命看成主体与客体、人与世界、能源与物体之间的某种东西。然而,事物只能从外部接触,因而内部是不可知的。可是,现在,知识活动已变成将对象纳入生命过程的作用,也深入人的灵魂,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唤醒我们,使我们活动。例如,歌德这样的艺术家的创造活动就属这一类。我们把这类创造清动称之力“客观的”,但不能说外在世界已被写进未加入精神作用的感觉存在,倒不如说外部对象已成为精神的一部分。能狐与物体有密切关系。这些互相结合、互相促进,而产生出新颖的完整实体。在这种生命中,不是精神注入物体,就是物体所含有的精神发挥了作用。能源因对物体发挥作用,才丧失原先的不确定性,使这物体的性质显露出来。诗人好比魔术师,把语言赐于事物,事物乃能宣称自己的存在。可是,事物只有在诗人精神中,也就是在内在世界里,才会显得栩栩如生。与这艺术过程类似的现象常出现在日常生活——即法律与道德中,同样也常发生在人际关系间。起先看来是如此陌路的他人,一旦与自己重叠,便进入自己的生命领域。把疏远的人化为自己的过程,在两个个体最高层次的关系一爱中表现得最为显著,因为爱把自己和他人之间的鸿沟完全填平,未知的存在变成了自己生命不可缺少的部分。如果我们在别人之中看不到自己的生命与存在,大概就不能爱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国家,或整个人类。另一方面,探求真理与我们内在生命的扩大有关联,因为如果客体存在于我们生命中,如果认知客体所付出的努力不能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存在,我们怎么会那样强烈地希望去认识客体呢?
这样一来,真善美乃与客体化为部分生命内在过程的现象合而为一。在这过程的结构与意义上,这种现象若不伴随深刻的变化大概不会发生。因为生命经过内在的自我沟通才能成其为生命,能源与物体才会在生命中交会,希望求得平衡。然而,若不以一个整体来了解双方,平衡就无法达成。因此,生命与自己有了关系,并在生命本身中获得别的结构,而在内部产生出新的深渊、包容力很大又持续不断的能源。这种情况一旦发生,生命整体所能在细部显现,向细部发挥作用。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信心或采取一种姿态;性格或人格也因此才能显现出多样性的活动。客体在生命过程中联合为一体,才能获得更高层次的新形态。生命并不是已知现实的显现,而是已知现实的升
华与创造。换而言之,生命不是为了认识世界,而是为自己创造世界。
这样,生命不仅面对外界,也面对自己。生命创造精神王国。互相结合而生的另一动向产生了一个内在世界:这内在世界当初状况完全倒转而成为一切知识活动的出发点。这世界不是私有世界,因为真善美井非分别具备。我们住在共同世界中,所以个人所获的成果对全体都有效,是属于全体的。新世界的伟大就在这一点上。个人中的新生命有普遍性;而且,在追求这生命时,人逐步认知真正的自我,顺摆脱种种限制,才会不仅仅只满足谋求自我保存。
如果我们更深入地去看生命的发展,反复思索生命所具有的能源与形态、生命所引起的颠倒、生命所带来的新课题,就绝对不会怀疑生命只是追求喜悦与快乐的想像产物;生命显然是一种现实,会给人类带来新生活。它向新的目标趋近、展开、井根植于现实之中,这些都不单是人的创造。人甚至下能想像这些东西。我们一定有来自宇宙的生命推动力,生命推动力给秘们一种力量,让我们参与字宙活动,将生命导入具有自然现实性的世界,并为现实而战。若下依据宇宙的动向,我们热切的希望决不能获得牢固的基础与方向。如果现实的整体不存在于其本身,不存在于年在动向中,我们的生命大概就不能存在于自己本身,也不能达到自我提高。
人的重要性与人生的紧张在这过程中的发展变化是难以估计的。起初,人是属于自然层次,现在人己提升到现实的新层次。在此,人都依整体所具的能想活动。结果,人不再是现存秩序的一部分,而成为各种不同世界追求进一步发展时交会的舞台,不。甚至超过了舞台角色。因为,如果漠视人的作用就不会有世界的发展动势,但是没有人的决策与行动,世界也不可能在舞台上显得生气蓬勃。就像限制与自由、极限与无限这两者在人性中合而为一一样,人已统合整个世界。世界不再存在于人之外,它已随生命整体性的扩大,成为人类自身的精髓。
理想主义所以能攫住人心就是在于生命的自我实现。而且,即使自然本身不变,人的精神生活也只有与自然不断交往,才能发展。可见生命的目的在于生命的自我实现,并将努力集中于实现自我。可是,理想主义与自然主义不同,它不是借自然来了解精神,而是借精神来了解自然。
这两种主义所以不断发生新冲突,原因是新世界尽管来自我们的精神根源,但也只有在必然产生出新纠纷种子的不断抗争中才能获得。不仅个人为了抓有这个世界必须战斗,整个人类为了以更清晰的形态掌握这世界,也必须战斗。这形态并非唾手可得。必须由我们自己去发现、实现。历史知道许多企图达成这目标的事例,可是迄今仍然没有一个人贯彻到底。我们起初只会模模糊糊分别体验这世界。因此,我们的课题是给这个精神世界相当清晰的性格,使世界变得舒适安全,以获取包罗万象的形态。现在。站在历史的顶峰俯视,人类已经企图统一和包揽整个现实存在,取得形体的生命。这种努力在第一个波涛涌起时似乎已经成功了。但不久就有了阻碍,阻碍越大,生命就越不能符合既定的标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甚至个人的行动也脱离了预定的框架,因此在积极创造与各种因素互相调和的时代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批评与崩溃的时代。于是,追求生命统一性的态度便朝向新的统合。这样集中与进展的时代文互出现,都有益于丰富人生的精神内容。过去的业绩往往被评估得很低,为了要保持精神上的昂扬,这种愿望经常通往新的努力。耐心追求目标,不断进步,在无限的过程中,表现人类惊人的伟大。
从希腊时代以来,欧洲文明已如实地表现了这一过程。希腊时代的生命在颇具威力的能源中含有普遍的重要性。希腊时代的生命开始全力整合我们存在的范畴时,成为其活动源泉的就是希腊人所具有的能源。整合是由艺术,尤其是美术引起的。这种整合是文化纷然多样的衍生物的出发点。科学意图确认宇宙的永恒技巧,而这技巧是存在于变动不己的混乱现象的背后。谈到行动,这是指把国家变为井然有序的艺术活动。因此,个人必须使精神内含的多种能源和欲求完全调和。通过这种努力,生命的完美典范才会成立,活动才能普遍苏醒。其内在的均衡则蕴含在它的冲突之中。这些成果都与永恒的进步相连接。可是,人类并不知道就此止步,生活经验又产生出更大的工作,使对比显著化,而孕生出这种生活经验无法解决的矛盾,由于唐突而又仓促地确定目标,所以精神显然无法充分利用这目标来测定其深度。这整体性已假定:知识活动直接出现于人类生活中,拥有难以否定的力量。到了势力衰退的时代,知识活动的出现受到了阻碍,崩溃的时代从此来临。种种因素分化为许多不同的方向。这时代尽管呈现了相反的面貌,却仍是新统合的准备期;而且,这种统合先出现于基督教。就基督教而言,整个现实皆从属于道德理性。因此,生命纵使采取各种不同形态,它依然从属于道德义务。然而合并思考人类的道德弱点时,就必须从那超越人类的秩序获取解决这类课题的力量。于是,依据道德而来的整合也就带有宗教性。其影响波及到整个生命领域。这种精神的集中与深化生命有关,纯粹内在世界因此而生,精神对自然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第一次确这种生命在今日世界依然适当,但是其固有形态在进入现代以后,越来越遭到强有力的反对。充满崇高精神的新型人物知道很难发挥自己的力量,同时觉得对宇宙文明的企待己被封闭于道德和宗教的整合中。这种企待是想用同样的爱包含生命所有支脉,新的整合由此而生。整合的基本概念是谋求所有能源的无限开展,而目的则是改善人类生活。这种冲动也震撼了沉睡之物,绵延不断的发展不仅影响自然,也影响人类自己。赋于人类的特征就是那员受自然制约,仍借精神力无限提升的能力。生命从所有方向拥抱我们,它渗透到现实存在的各个角落。可是,在我们的精神深处和理性活动的顶峰,新的怀疑开始抬头。首先,整个生命领域是不是真的向上发展?这种动向不会形成无法应付的新问题和纠纷吗?另一方面,解放所有能源时,也会发生这种疑问:难道不会因此唤起激情,使各种对立更加尖锐,威胁到我们的健全精神吗?即使能够压制这种怀疑,其他更深的疑虑也会慢慢抬头。这疑问就是:即使把能源变为绵延不绝的活动,也只是消耗生命,而不知是否会满足灵魂。因为静止状态本是采取平衡时的最佳状态,如果运动在这静止状态中无法采取平衡,生命内含的可能性便会消失。我们已经不能把任何内容分离给生命,这只是对遥远彼方永久而激越的憧憬,既不会回归自己,也不能形成自我。如果今日的真理为别的东西所取代,我们就会彼投掷到猩无边际的相对主义中。无休无止勉强前进的活动并不能防止日益增大的空虚。技术尽管在其专门领域中有大进展,人在其存在中却似乎已衰颓。充满了力量的特殊人格大抵也逐渐消失。
我们明白整合现代生活所含有的极限与缺陷后,立刻就对它发生怀疑。旧秩序崩溃,各种对立似乎再度强有力的发现。自信十足的活动也让位给烦闷不乐的反省。于是,我们再度从积极活动的时期进入批评时代。
于是,生命丧失了支配性的统一和中心,外在世界的变革获得辉煌胜利,生命的平衡已明显丧失,外在的成功逐渐横行无忌。由于获得的成果,我们
忘记了孕育这成果的土壤。教育由外向内推动,但中枢能源已经不能面对泉诵而来的外界因素。因此,到最后,人遂彼视为环境的产物,在这一环境中,自然主义对精神领域发挥了作用。而且,我们清楚地知道,自然主义有其烛特的表现方式。然而,正由于我们了解自然主义,所以坚决相信,这并不是人类经验所有的全部真理。
只有人的存在不再萌发新的能源与目标,把人拉到自然层面的意图才会成功,可是,在知道现实的新层面促使知识活动成为可能之后,我们已经无法轻易口归自然。新的现实也许会暂时忽视人类,但在人的精神中已经在苦闷、怀疑、和失误中已埋下了历史的种子。甚至从反面的观点讲,历史也视为超自然水平的存在。而且,自然主义所以能够被明显识别,是因为自然主义从理想主义借用了许多东西。如果借用品消失下见,不能不依靠自己所有的话,自然主义的不均称面就会显露出来。而且,对理想主义强烈的企盼和探索生命新整合两者相辅相成后,徽会产生出对生命浅薄看法的决定性反对意见。
因为丰盈的内在世界及在生命本体中探求生命存在的新的强烈愿望,如果下能回到以前的领域,就不能满足。以前的生命整合也许有不灭的真理,可是如果这真理果真内含了绝对的真理,那么,对这可怕的冲击和生命整体之丧失自信将如何解释?我们曾反复思索现代社会带来的深刻变化;也认识到入和环境己结合得很严密,而且环境相当重要。同时,我们看到在将现实存在完全理智化的过程中障碍重重,我们也感觉到人本身和知识生活的要求之间有极大差距,同时知道要把握人的知识创造活动,就必须修正我们对人类的意象。我们要想推动整个世界向前发展,首先必须努力形成生命的核心,稳固它的基础。之后,我们必须与环境进行顽强的斗争,逐渐使环境得到改观。科学给人类的安宁带来了巨大的帮助,它强有力地推动了人类的发展,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般的感觉形态里同化这些新因素。我们必须从历史的脉络中分离出真理的核心。导引人类的信仰不管是什么,都需要能虚心观察时代的变动,但是所谓虚心未必是指随波逐流。
要复治理想主义,当然必须面对许多因难与障碍。但是,这工作绝对需要。不能逃避。人一旦抵达自己的内部,就不能加以放弃。而且,为了满足这要求,人必须发挥他的力量,使用独创的一切事物。既然已躲开自然生命的脚镣,人大都不会再心甘情愿地套上去。一旦能独立活动,想必下会再度做拥有奇异力量的玩具。既然已涉足字宙和无限,想必不能再回到自然界的局限中去。与世界发生内在关联的欲求一旦产生,外在的关系再也不能满足。因而,在所有方面都萌生了意欲超越自然主义的冲动。
从我们这时代特有的经验与必要性产生了恢复理想主义的强烈要求。工作不断扩大,加上为了生活下去所做的努力,使人生的意义显得朦胧,并从人生中剥夺了它的主要目标。要是没有集中的精神和昂扬的激情,我们大概没有希望夺回目标。色彩缤纷的现代生活已呈现出衰老的迹象,也显露出对返老还童与纯粹独创的强烈冲动。如果人完全受自然过程所具有的必然性左右,这冲动难道不是很无聊吗?精神活动常受无聊的兴趣包围,有时还隐藏其中,我们能否阻止这种蒙昧主义,这点非常重要。如果我们具备这个能力,那就有必要团结民众,提高士气,树立远大的目标,否则就会彼无聊的事物拴住脚。目前,这种事例极多。在混乱的日常生活中,高低、真假与精纯虚假几子无法清晰分辨;对有实质价值的东西缺乏鉴别能力,也无力去认识伟
大或使人类生活充实的事物。我们必须区别麦粒和稻谷;而且必须在集中性的行为中集聚时代给予的珍主,也就是集聚善意与牺牲精神的财富。结果,这些东西必然会成为共同努力的目标,给予生命活生生的价值。可是,如果没有生命的内在完成来超越和升华人类的精神,我们怎能完成这种分离和整合?
自然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对抗并非只限于生命的外表,在个别的领域里也可看出反映整体信念的东西。文学便是最适当的例子,自然主义不承认文学有内在的独立性;或者不许有文学本身的主导权,因为,如果文学只是时钟的指针,就只能如实摹写、记录事件而已。由于记述印象,也许可以使人更了解那时代的欲望;但这种文学会阻碍创造性,对提高人的内在自由与人怯毫无贡献。同时,这种文学必然缺乏动人的力量。因为文学的感染力是随着心灵的动向和激昂的感情而产生的。如果承认文学可能决定性地转换人生,也就是说文学可能将人生提升到更高层次,又如果认为文学有责任去帮助人类,那么,文学的角色就完全不同。这时,由于文学表现并引导人类精神所产生的事物,才对构成生命、领导时代有所助益,文学因为描绘出时代混乱的简单轮廓,把知识生活所具有的重要问题展现出来,陈述其重要性,才使不明显的事象变得明显、确实。而且,文学能够向我们提示永恒的真理,将生活提高到超越日常喧嚣烦杂的高度,并支持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的求生信念。阿尔弗吉德·诺贝尔设一个奖,给文学以荣光,至此,文学才能扮演它理想中的角色。
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理想主义抱定信念,并凭借自己的智慧将这种理想忖诸行动。明朗、勇气和信心只有从承认自我的必要性中萌发,它无法在追求迂腐的目的过程中产生,它只能来向对生命的深刻信赖。这生命已在我们的体内萌动,并使我们们在地参与伟大的现实。由于我们对生命的信赖,才能克服巨大的障碍,我们确信自己必然合成功。
只有相信而毅然付诸实施,
神才不会从背后催促。
只有先哲,才能带你
到不可思议的国度。
(毛信德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