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基·拉克斯内斯
几星期以前,当我在瑞典南部旅游时,听到了瑞典学院可能会选中我的传闻。当天晚上,独自在饭店客房里,我很自然地要问问自己:一个可怜的
漫游者,一个来自世界上最偏僻的岛国的作家,突然之间被一个以促进文化事业若称的机构所选中,并根据它的命令把我带到这个讲坛上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也许并不奇怪:当时、随后、直至这个庄严的时刻,我的心里总想着我所有的亲戚和朋友,想着我那些已经逝世的、默默无闻的童年伙伴。即使在他们活着时,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如今怀念他们的人就更少了。尽管如此,他们却塑造了我、影响着我,直至今日,他们对我的影响仍是任何世界级大师或先锋所无法企及的。我想念我从他们中间长大的那一切了不起的男人和女人们:我的父母,但是居第一位的是我的祖母,她在我还没有学会字母之前就教会我上千行冰岛古代诗歌。
那天晚上,我在饭店的客房里想,——现在我仍在想——想祖母逐渐灌输给我的道德准则:永远不要伤害一个生灵;终生要把世上的贫贱者、温顺者看得比一切人更重要:永远不要忘记那些遭到轻蔑、忽视和不公正待遇的人们,因为,无论在冰岛或是世上任何地方,正是他们最值得我们给予爱和尊重。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度过的:在那里,世界之大从来没有超出过故事书和人们的梦想。对于平凡的日常生活和晋通人的爱和尊重是构成我童年时代信念的唯一道德训条。
我想起我的朋友们,世人虽然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是,在我年轻时以及整个成年时期,我的文学事业都受到他们的指引。他们自己虽然不是作家,但他们却有正确无误的文学鉴赏力,他们比几乎所有的大师们更能使我认清文学的本质。这些才华卓绝的人们中有许多已离开了我们,但是,他们活生生地存在于我的心眼和思想里,以致有好多次,我竟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表现、哪些是我朋友们的声音在我心中回响。
同时,我还想起热爱书籍的冰岛民族的 15 万男男女女。从最初时起,我的同胞们就始终伴随着我的文学事业,他们时而批评、时而赞美我的作品,几乎从不让我写作的任何一个字遭到忽视。像敏感的机器一样,他们对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作出了或爱或憎的反应。一个作家得以诞生在深受几个世纪诗歌和文学传统陶冶的民族里真是极大的幸运。
我的思想在驰骋,我想到冰岛古代的讲故事人,他们创造了我国的古典文学,他们的身份与人民群众结合得如此紧密,以致他们的名字并不像他们的终生功业一样得以垂之后世。他们活在他们创造的不朽作品中,他们像那里的山川景色一样,已成为冰岛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了。在一个又一个黑暗的世纪里,那些不知名的男女坐在黑糊糊的棚屋里写他们的书,根本不同:他们能挣多少钱?能得到怎样的奖励或赏识?当他们深夜里坐着写他们的故事时,手指冻僵了也没处去暖和一下,因为他们鄙陋的住所里连个火都生不起。然而,他们不仅成功地创造出一种最美丽,最精妙的文学语言,而且还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文学类型。只要他们的心脏还保持温热,他们就决不放下自己手中的笔。
当我坐在斯科纳的饭店客房里时,我问自己:荣名和成就能给一个作家带来什么?带来那些能用金钱换取的物质福利吗?当然是的。但是,假如一位冰岛诗人忘了本,不再记得他是人民的一分子,不再意识到他属于世上的微贱者——我的祖母教育我要尊重这些人——,忘记自己对他们负有的责任,那么荣名和成功对于他又有什么益处呢?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瑞典学院选中了我,把我的名字和写作萨迦
的无名大师们联系在一起,这是我一生中的大事。瑞典学院以如此动人的理由选中了我,这将是对我整个余生的鼓励,与此同时,这将给那些始终支持我、从而使我的作品具有价值的人们带来欢乐。你们授予我的盛名使我充满自豪和快乐。对于这一切,谨向瑞典学院表示感激和敬意。虽然今天从国王陛下手中领奖的是我,然而我感觉到:这个荣誉同时也是授予我的许多良师的,他们就是创造冰岛文学传统的先辈们。
(薛鸿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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