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 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圣琼·佩斯

我以诗歌的名义接受了在这里授予它的这项荣誉,并且急干将荣誉归还给它。没有诸位,诗歌往往不会受到景仰,因为,在诗歌创作和一个受到物质主义奴役的社会之间,似乎存在着益愈增大的游离。诗人承认了这种分裂,虽然他并不追求分裂。倘若科学不具备实际用途,那么,对于科学家也会存在着这种分裂。然而,在这里予以褒扬的,却正是科学家和诗人两者的那种非功利思想。至少在这个地方,不要再把他们看成敌视的兄弟了。因为他们正在探索的是同一个深渊,只是在研究方式上有所不同而已。

当人们观看现代科学发现纯数学的理性局限的话剧时,当人们在物理学中看到两个伟大学说假定(其一为广义相对论,其二为永远限制甚至是物理测度精确性的测不准和非决定论的量子理论)时,当人们听说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革新者,把最为繁巨的智识综合归结为等式符号的现代宇宙论的先驱,乞灵于直觉来援助理性,宣称“想像力是科学的真正温床”,甚而至于断言科学家受惠于真正的艺术想像力时,难道把诗歌工具和逻辑工具视为同样合乎情理这一点,不会得到确认?

实际上,心智的每一创造首先都是原来意义上的“诗性的”,而且,由于在敏感和智识两种方式之间存在着某种等价物,诗人和科学家的行业最初所发挥的作用都是毫无二致的。推论思维或诗性省略这两者之中,哪一个能漫游到更遥远的地域并从那里归来?在那个原初之夜诞生的两个盲目摸索各自道路的人中(一个具有科学的工具,另一个则只是凭借着想像力闪光的帮助),他们当中哪一个能够更迅速地归来,而又更沉重地负载着稍纵即逝的磷火?答案不论怎样无关宏旨,神秘对于两者却是共同的。诗性心智的伟大历险绝不亚于现代科学的戏剧性挺进。天文学家曾经被宇宙扩张论所困惑,然而,人类宇宙的道德无限里,也有着同样的扩张。就科学疆界的扩展而言,在那些延展的疆界弧线上,人们听到诗人的猎狗在追逐,因为,诗如果像前此谈过的那样,不是“绝对现实”的话,那么,它是非常接近现实的,因为诗强烈地渴求并深刻知觉到了现实,尽管它处在真实似乎在诗中呈现出形态的协同极限上。通过类比和象征手法,通过对冥想意象的邈远的阐明,通过反应和奇异联想的千百条练锁中一致性的相互作用,以及最后通过将存在的节奏转换成语言的优美,诗人投身于不可能为科学所有的一种超现实。在人们当中,难道还有别的更惊人的辩证法,一种使两者更完全参与其内的辩证法?既然连哲学家也在离开形而上学的门槛,那么,拯救形而上学就成了诗人的任务;因此是诗,而不是哲学,按照古代那个哲学家的话来说,才是“奇
迹”的真正的“女儿”,而这对那位哲学家,是最为可疑的。

然而,诗不仅只是一种知觉方式,它首先是一种人生方式,圆满的人生方式。诗人在穴居野人中间就存在了,他也将在原子时代的人中间存在,因为他是人类固有的一部分。即使宗教诞生于对诗的一种需求,心灵的需求,但正是通过诗的优美,圣洁的火花才永远生存于人类的燧石里面。在神话消逝以后、神圣在诗中找到了避难所,甚或是找到了续存性。正如在古代仪式行列里,捧面包者让位于擎火把者,因而在现在社会秩序和人类直接需求的领域里,是诗性想像力依然照亮着人们寻求光明的崇高激情。看一看人们在其永恒任务的重负下,那副骄傲地走路的样子;看一看当充满灵魂的真正普遍性和整体性的新人道主义,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时,他们在博受的负荷下,那副一往直前的样子。现代诗歌忠于自己探索人类秘密的使命,正从事着关乎追求人类充分完美的事业。这种诗绝没有什么女巫式的预言。它也不是纯粹审美的。它既不是涂油防腐师的艺术,也不是室内装饰师的艺术。它既不培育人工养殖的珍珠,又不经营肖像和象征,而且不会以什么音乐庆典为满足。诗自身与美相联姻,这是至高的统一,但又从不以此作为它的终极目标或者唯一滋养。它拒绝脱离人生,拒绝把爱同知觉分离开来,它是行动,是激情,是力量,而且一向是其边界不断延展的新事物。爱是它的炉火。叛逆是它的法则;它的位置遍及各地,它的位置在期待之中。它既不想否认也不想保持崇高,它不从它的时代的优越之中企盼任何利益。它依服于自己的命运,摆脱任何意识形态,承认自己与人生等同,而这是它为自己的辩护。它仿佛是一个单一的、生动活泼的伟大左舞动作,在一次拥抱之下,便把过去和未来统摄于现在,把人与超人、行星空间和宇宙空间紧连在一起。它因此受到责备的朦胧晦涩,不隶属于它自己辉煌照耀的天性,而隶属于它所探索的黑夜,那将人类生存遮蔽的灵魂和神秘之黑夜,朦胧晦涩忌给逐出它的用语之外,它的用语和科学用语一样准确。

如此,由于完全信奉那肯定的东西,诗人就把我们同存在的永恒和统一之间的关系保存下来。他的训诫是乐观主义的训诫。对于他,事物的整个世界都由单一的和谐法则所制约。不能产生任何性质上超越人的尺度的事物。历史上最糟糕的动乱,只不过是重复和更新的一个远更为大的循环中的季节性律动。高擎火把粉墨登场的复仇女神,只是照射在漫长历史过程中的某个片段。成熟当中的文明不会在一个秋天的阵痛中死亡,而只是发生变化。惯性是唯一的威胁。诗人是冲破我们习惯者。诗人就以这种方式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与历史牢系在一起。他的时代话剧的无论哪个侧面,对他都不陌生。祈求他在这一伟大时代给予我们全体一个澄明的生活情趣。因为这是一个召唤重新进行自我评价的伟大的新时代。说到头来,我们愿意把属于我们时代的荣誉让与什么人呢!

“不要害怕,”历史说道。她有一天揭去了自己的暴力面具,在她毁灭之舞的高潮,做出了亚洲神灵的和解手势。“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因为怀疑不开花结果,害怕是奴颜卑膝。相反,来听听我高尚的创新的手,在不断创造过程中,加在那伟大人类主题之上的铿锵有致的节拍吧。说人生能够放弃自身是不对的。没有任何从虚无出发,或者渴求虚无而又具生机的东西。然而,在存在的不间断涌流之下,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持形式和尺度。悲剧不在于这样的形变。时代的真正话剧在于现世人和永恒人之间不断加宽的距离。人是不是一面被照亮而另一面变暗了?而他在一个没有沟通的社会里
的被迫成熟,又是不是虚假的成熟?”

这要由真正的诗人在我们中间为人仍的双重天命作证。这意味着在他心灵前面举起一面比他精神上的可能性更朋亮的镜子。这意味着在我们这个世纪里,召来更无愧于原初人的人类状况。最后,它意味着使集体灵魂更加接近世界的精神力量。面对着热核能量,诗人的泥土灯笼能足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吗?是的,能够,如果人们记住泥土的话。

这样,就足以说明诗人是他时代的邪恶良知了。

在受奖讲演以前,瑞典学院院长 B·林德波尔德做了以下评述:“圣琼·佩斯先生,你以崇高的直觉,懂得如何运用卓越隐喻,来描绘人类灵魂对一个具有永不枯竭财富的世界所做出的反应。你的诗作,在它的膀翼之下,拥抱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它同时反映并阐明了我们宇宙的发生。你是强有力地维护现代诗歌权利者之一员,要求人们承认并接受它是一种富有生机的力量,作用于我们生存的这个骚动世界的情绪根基上面。”

(李白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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