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正如以往任何时期一样,当今的小说家与诗人,不仅是社会和政治理想的鼓吹者,而且必须是真真实实的精神娱乐者。沉闷的文学引不起读者的兴趣,使读者感到厌烦,这是不能原谅的。真正的艺术家应当使读者的精神振奋起来,使他们得到欢乐和解脱,然而同样无可非议的是:当代严肃的作家必须深刻地关心这一代的问题。他不能不看到今天的宗教力量,尤其是对启示的信仰,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薄弱。越来越多的儿童在成长中失去了对上帝的信心,他们不信赏罚,不信灵魂,甚至下信伦理的确实性。真正的作家还不应遗忘这一项事实:家庭已失去了它的精神基础。奥斯凡·斯彼格勒所作的可怕预言从二次大战以来都已变成事实。科技成就并不能减轻现代人的失望感、孤寂感、自卑感,也不能减轻对战争、革命和恐怖统治的恐惧。我们这一代不仅对上帝已失去信心,而且对人类本身,对他置身的制度以及那些最接近的人也失去信心。
那些对政治领导者不再抱有信任的人们.在失望中把一线希望寄托于舞文弄墨的作家:有才智有敏感性的智者也许有能力拯救文化,也许艺术家真会有先知之明。
作为一个曾受到过人类的疯狂行为作出的最可怕打击的民族的后代,我
曾多次以为自己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出路了。然而,新的希望还是时常浮现在我心中,这告诉我:我们大家还有时间鉴别是非,作出决定。我受的教养是:信汪自由意志。我对这些启示终于产生了怀疑,我不接受宇宙是物理或化学元素偶然形成的说法,也不相信宇宙是盲目进化形成的。即使我已认识谎言、陈词滥调以及人类思想中的盲目崇拜,我依旧坚信有些真理总有一天会被大家所接受。人类必定可以得到应该得到的欢乐和大自然所赋予的力量与知识,而仍然伺奉上帝,一个用行动而不是用言语来表达的上帝,她就是宇宙。
我从属于那种幻想文学能带来新的境界和新的观点的人——哲学的、宗教的、美学的,甚至是社会的。我并不隐瞒这一点。在犹太的古代文学史中,诗人与先知之间从未有过根本上的的差别,我们的古诗常常变成法律和生活的方式。
在纽约《犹太前进日报》附近的一家自助餐馆里,我的一些老友把我称之谓“悲观主义者”、“一个颓废派”,然而任何的消沉在它的背面总会有信仰的远景。从波德莱尔、魏尔兰,埃德加·坡与斯特林堡这样的悲观主义者和颓废者中间,我毕竟找到了安慰。我对心灵的研究所产生的兴趣,使我从那些神秘主义者,例如贵国的斯咸登堡、我们自己的“拉比”纳克曼·布拉兹拉弗,还有我们这一代的大诗人艾隆·扎特灵中找到了解优的方法。我的朋友扎特灵已于几年前去世,留下了不少优秀的作品,大部分是用意第绪语写的。
对于有创造力的人,悲观并非颓废,而是对拯救人类的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诗人在创作时,就是在寻找人类的不灭的真理以及它存在的实质。他在试图寻找人类苦难的答案,试图在残暴与非人道的深渊中表现爱情的力量,并用他独特的方式去解开世界之谜。我们时常会出现这样古怪的念头:当社会濒临崩溃的边缘而战争与革命又使人类陷于极度的惶惑时,似乎幻想彼柏拉图逐出他的“共和国”的诗人也许会起来拯救我们。
(以下是辛格用意第绪语宣读的演说)
瑞典学院将这项崇高的荣誉颁赠给我,同则也是对意第绪语的承认。意第绪语已失去了国土,也没有边界,它是一种流放的语言,得不到任何政府的支持,它是一种没有军火、武器、战争一类词汇的语言,它是一种被外族人与不愿受束缚的犹太人所鄙视的语言。然而在犹太人聚居的地区,人们仍天天在使用这种语言,从真实的意识来说,他们是圣经的子民,他们在阅读这些圣书时得到了最大的喜悦,他们把自己的读物称作为托辣、卡巴拉等等。如今犹太人聚居区不仅成为受迫害者的避难处,也成了和平、法律、人道主义的实验区。在那里,周围充满着暴力,但犹太人拒绝放弃,竟能继续存在。
我就是在这些人中间长大的。我父亲把家安置在华沙沙克洛玛那街,那里是法庭、是教堂,不是讲故事的地方,而且还是举行婚礼和哈雷迪宴会的场所。我小时候,曾从我的大哥,也是我的老师伊斯雷尔·约瑟夫·辛格那儿,听到过所有的理性主义者,从斯宾诺莎到麦斯·洪道的反宗教争论。我的大哥后来撰写了《亚瑟肯拿齐兄弟们》一书。从我的虔诚地敬畏上帝的父母那里,听到了所有对于怀疑和探求真理的人。在我们这类家庭和其他相仿的家庭中,存在的问题比意第绪语报纸上所刊登的最好消息来得更为现实。不管人们的看法如何,也不管我的主观意图怎样,我坚信各国人民可以从犹太人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学习他们教养的方法,学习他们从痛苦和羞辱中追
求快乐的意志。
对于我来说,意第绪语本身和讲意第绪语的人是同样的含义。任何人都可以从这一语言的古老作风中感受到虔诚的快乐。
以及对生活的渴望、对弥赛亚的期待和对整个人类的深刻认识。
意第绪语包含有含蓄的幽默,它对日常生活,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成就、每一次爱情的邂逅,都怀有感激之情,意第绪语并非是傲慢的,它不强求人们,也不认为胜利是当然的,它在困苦中挣扎着,偷愉地流往别处,它懂得上帝创造的计划不过是刚刚开始。
有人声称意第绪语是将死的语言,可是 2000 年来希伯莱语也一直被叫作将死的语言,而它则在我们这个时代中,以惊人的方式和奇迹般的姿态流传下来了。很久以来,阿拉米语确实成了一种死的语言,然而它却在卓越的神秘主义著作——犹太经典里显现了。事实上,意第绪语的古典著作也就是现代希伯莱语的古典著作。意第绪语还没有露出它的最后面目,它所含有的文学宝藏还没有显露给世人看。它是殉教者与圣人的语言,它是梦想者与希伯莱神秘哲学信徒们的语言——充满着人类永远不会忘怀的幽戳和记忆。象征他说,意第绪语言是我们智慧而谦逊的语言,是一切受惊而仍怀希望的人类的语言。
(毛信德等译)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