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布罗茨基
我出生并生长在波罗的海彼岸,就是与我们正对的灰濛濛、哗哗响的海边上。在晴朗的日子里,特别是在秋季,一位朋友站立在凯罗麦其的海滨,会用手指向西北方向的一片水域说:看见那片蓝色的土地么?那是瑞典。
那自然是玩笑:因为角度不对,还因为根据光学原理,人的肉眼在开阔的空间只能观察到约摸 20 英里处的物体。而那片空间并不开阔。
尽管如此,女士们,先生们,我仍然十分愉快地想到,我们曾经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品尝同一种鱼类,被同一场——有时是被放射元素污染的——雨淋得精湿,在同一个大海里游泳,看惯了同一种针叶林。由于风向的不同,或者我所看到的云先已被你见过,或者你所瞅见的云先已为我目睹。我非常高兴地看到,早在我们今天汇聚在这间大厅之前,我们已经有了共同之处。
就此大厅而言,我相信几个小时以前它是空荡荡的,几个小时以后它又将是空荡荡的。从这四面墙的角度看,我们在大厅里的存在,尤其是我的存在。是相当偶然的。概而言之,从宇宙的角度看,任何人的存在都不能不是偶然的,除非他具有某种持久的——通常是非生物的——类似自然风景,如冰川,山顶,河弯那样的特征。当某人或某物无法预料地出现在某个安常处顺的空间,这便形成了偶然感。
在我感谢你们决定授予我诺贝尔文学奖金的时候,从根本上说,我是感谢你们赋予我的作品以一种持久的特征,有如文学风景里冰川中一块碎冰具有的特征。
我完全了解这个比喻所隐含的危险:它冷著冰霜,毫无用途,或迟或早或快或慢会受到侵蚀。然而,如果这片冰里含有活跃的矿脉——出于虚荣,我正是如此认为的——那么这个比喻的选择就是审慎的。
我既已谈及审慎这个话题,我不妨补充一点,在整个有案可稽的历史中,诗歌的读者难得超出全人口的百分之一。这便是古代的或文艺复兴时代的诗人侧重宫廷,那权力的中心的缘故,这也是当今的诗人拥向高等学府;那知识的中心的原因。贵学院堪称是两者的混合体:倘若在将来——我们全已作古的时代——这百分之一的比例得以维持,那么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你们的努力。希望你们不要以为这个前景过于黯淡,只要想一想人口爆炸的现实,你们一定会化忧为喜。即使是在今日,将百分之一再分成四份,那也是个庞大的数目。
所以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女士们,先生们,决非完全出于一己之私。我代表那些由于你们的工作,今天要和明天将要阅读诗歌的人们感谢你们。我的美国同胞,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我不能断言人将永远是胜利者。今天站在这个大厅里,我仍然相信他的话是正确的。但是,我敢断言,一个阅读诗歌的人比不阅读诗歌的人更难战胜。
当然,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是一段漫长曲折的路程。可是对于持我这一职业的人来说,所谓两点之间的直线长度最短的公理早已失去了它的魅力。地理能为诗歌伸张正义,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发现。
谢谢诸位。
(佚名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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