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花解语(红楼梦鉴赏)

【释文】： 元春省亲之后，荣宁二府人人力倦，各各神疲，独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

这日一早，袭人被母亲接回家吃年茶去了，宝玉在家玩的没兴，去东府看了半日戏又觉得怪烦，于是便和茗烟偷偷去袭人家中探望。晚上袭人回来，和宝玉说起日间家里的事，便借母兄要赎他回去之议，趁势对宝玉进行了一番规劝。

原来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

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

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家里有赎身之议，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果然，袭人说了明年就要赎她回去之后，宝玉情有不忍，气已馁堕，泪痕满面，暗自伤心。

于是袭人便趁势提出：“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三件事便是：头一件，再不说诸如化成灰化成烟之类的疯话；第二件，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或别人跟前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别只管批驳诮谤；最后，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对于袭人提的这些条件，宝玉口口声声表示“都改，都改”，袭人的目的竟是这样顺利就达到了。

不难想象，若是换了别人，说这些“混帐话”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们不会不记得，宝钗、湘云就因说了这些“混帐话”，宝玉或当即拔脚就走，或当面用话顶回，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第三十二回)；而现在宝玉对袭人的这些“混帐话”竟然如此言听计从，这不能不说是袭人的高明之处。而这高明就在于：他看准了宝玉的性格脾气，单是说教是没有用的，必须先以事探其情而压其气。

这也是袭人被喻为“花解语”，其善解人意、善于说话之处，它生动地表现了袭人的性格和识见。

当然，袭人所得到的只是一时的口头许诺，宝玉没有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本性。第二天，宝玉照样给丫头们“淘漉胭脂膏子”，昨夜情切切之语都属行云流水矣。以后他不时“旧病复发”，不仅洗脸用湘云洗过的残水，而且又欲偷吃胭脂，并内心生出诸如“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之类的疯念(详见第二十一回“袭人箴玉”条)。

但宝玉尽管本性难改，只要以“柔情以警之”，他多少还能听进一点，起码是并不反感，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宝玉重情的性格特征。

此回内也不乏人物对话的精彩之笔。如宝玉听袭人说只要依了他几件事就不走，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

”这些话，都是纸上有形有声、让人如见如闻之文。其中特别是叠“好姐姐，好亲姐姐”二语，“活见从纸上走一宝玉下来，如闻其呼，见其笑”(庚辰本脂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