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文】: 这是宝黛爱情发展锁链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从第二十回“宝黛论心”到第二十九回“二玉心事”,再到此回“宝黛诉腑”,他俩的感情正经历了一个不断深化和炽热的过程,一个由内含到外露,由隐蔽到公开的过程。
事情是从宝玉的一句知心话引起的。
这天黛玉悄悄走来怡红院,本欲察看宝玉和湘云之意,生怕他俩因麒麟而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因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
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黛玉正欲抽身回去,恰好宝玉出来,看到此情景,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黛玉表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宝玉乃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
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
两个人怔了半天,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走。
这里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以至错把送扇来的袭人当成了黛玉,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
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在封建时代,象这样男女之间直诉衷肠,互吐心事,无疑是为礼教家法所不容。而如今宝玉不仅讲了,而且讲得是如此大胆、恳切——这在那个时代已是他所能讲出的最大胆的话,从而突出地体现了宝黛二人的叛逆者性格和宝黛爱情所包含的反抗封建礼教的意义。在我国古代,且不说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小说,即便是那些真正发泄了儿女之真情的作品,也没有一部象《红楼梦》这样写出了如“轰雷掣电”的肺腑之言。这里,无论是爱情本身的内涵还是其表达的方式,都超出了它以前和同时代一切文学作品。
宝黛爱情的难能可贵更表现在他俩有一个共同的思想基础。宝玉讨厌湘云、宝钗讲那些“仕途经济”,谁讲这些“混帐话”,他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当即给以难堪;而他之所以把黛玉引为知己,就因“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否则,也“早和他生分了”。
这说明他俩的爱情有着共同的坚实的思想基础,这比传统“怜才爱色”的爱情模式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它已初步具备了富有近代色彩的性爱观。
就宝黛爱情的发展来看,他俩之间的这次诉腑可以说是个高潮。因为在此之前,他们相互间更多的是试探和摸底,是彼此心照不宣或有意斗气,只是经过了这次诉腑,他俩才第一次互明心迹,彻底打开了心灵的窗扉。但同时,这次诉腑又为日后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埋下了祸根。因为宝玉误把袭人当作了黛玉,他最后那些大胆的话都是当着袭人的面讲的。袭人当即听了,便“吓得魄消魂散”,“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不久,他便在王夫人面前隐约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暗示王夫人怎么变个法儿让宝玉搬出园外来住,不要和姊妹们特别是林姑娘宝姑娘等两姨姑表姊妹混在一处。这使王夫人“吃一大惊”,立即怀疑到“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虽然袭人嘴上否认了此事,虽然她是两姨姑表姊妹并提,但联系平时宝、黛钗诸人的形景,王夫人的怀疑对象是可想而知的(第三十四回)。由于这件事给王夫人刺激之大,印象之深,日后四大家族统治者对于宝玉婚姻的抉择不能不受到它的影响。
与第二十九回“二玉心事”相比,前者主要是通过心理描写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而此回则主要是通过人物对话和神态动作的描写,写出了人物复杂细腻的感情。宝玉“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黛玉“拭泪”的举止,黛玉“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宝玉“拭面上的汗”的动作,以及相互“怔怔的望着”对方的神色,有关“放心不放心”的对话,都把古代青年男女对于爱情的表达写得传神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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