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初如溅珠,注为修渠,至此忽有大石横峙,去地丈余,邮泉而下,忽落地作大声,闻数里。予来山中,常爱听之。泉畔有石,可敷蒲,至则跌坐终日。其初至也,气浮意嚣,耳与泉不深入。风柯谷鸟,犹得
而乱之。及冥而息焉,收吾视,返吾听,万缘俱却,哈焉丧偶,而后泉之变态百出。初如哀松碎玉,已如鹍弦铁拨,已如疾雷震霆,摇荡川岳。故予神愈静,则泉愈喧也。泉之喧者,入吾耳而注吾心,萧然冷然,浣濯肺腑,疏瀹尘垢,洒洒乎忘身世而一死生,故泉愈喧,则吾神愈静也。
夫泉之得予也,予为导其渠之壅滞,除其旁之草莱,汰其底之泥沙;濯足者有禁,牛马之蹂践者有禁。予之功德于泉者,上此耳。自余之得泉也。旧有热脑之疾,根于生前,蔓于生后,师友不能箴,灵文不能洗。而与冷冷之泉遇,则无涯柴棘,若春日之计薄冰,而秋风之陨败箨。泉之功德于我者,岂其微哉?泉与予又安可须臾离也?故予居此数日,无日不听泉。初曦落照往焉,帷长夏亭午,不胜烁也,则暂去之矣。斜风细雨往焉,惟滂沱淋漓,偃盖之松不能蔽也,则暂去之矣。暂去之,而予心皇皇然若有失也。乃谋之山僧,结茅为亭于泉上,四置轩窗,可坐可卧。
亭成而叹曰:“是骄阳之所不能驱,而猛雨之所不能逐也,与明月而偕来,逐梦寐而不舍,吾今乃得有此泉乎?且古今之乐,自八音止耳,今而后始知八音外,别有泉音一部。世之王公大人不能听,亦不暇听,而专以供高人逸士陶写性灵之用。虽帝王之咸英韶武,犹不能与此泠泠世外之声较也,而况其他乎?予何幸而得之,岂非天所以赉予者欤?”
于是置几移,穷日夜不舍,而字之曰:“爽籁”云。
写此文时,作者心绪极坏:一则其兄中郎弃世;二则功名失意;三则耳根不清;四则秋后一病。作者感到“生人之趣尽矣”。然而,作者从欣赏泉音电除却了这种种烦恼。在作者听来,泉声是美妙的音乐,可以“浣濯肺腑,疏瀹尘垢”。作者认为,欲达此妙境,须“收吾视,返吾听,万缘俱却”,敛气凝神,方能得其“变态百出”。神愈静,愈得泉音之妙;得泉音之妙,神亦愈静。人的精神与泉音就这样递相深入,而在深入的过程中,“无涯柴棘,若春日之绊薄冰,而秋风之陨败箨”,人的精神世界得到升华。作者指出,泉声这种音乐是世之王公大人不能听,亦不暇听的,那原因,大概就是他们“气浮意嚣”,没那份沉静闲致。这确是艺术欣赏、登临山川的经验之谈,也不妨当作修身养性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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