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竹记

白居易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建善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贞元十九年春^[1]，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2]。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3]。明日，履及于亭之东南隅，见丛竹于斯，枝叶殄瘁，无声无色。询于关氏之老，则曰：“此相国之手植者。自相国捐馆^[4]，他人假居，繇是筐篚者斩焉，彗帚者刈焉，刑馀之材长无寻焉，数无百焉。又有凡草木杂生其中，菶茸荟郁^[5]，有无竹之心焉。”居易惜其经长者之手，而见贱俗人之目一剪弃若是，本性犹存，乃芟蘙荟^[6]，除粪壤，疏其间，封其下，不终日而毕。于是，日出有清阴，风来有清声，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

嗟乎！竹，植物也，于人何有哉？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犹爱惜之，封植之；况其真贤者乎！然则竹之于草木，犹贤之于众庶。呜呼！竹不能自异，惟人异之；贤不能自异，惟用贤者异之。故作《养竹记》，书于亭之壁，以贻其后之居斯者，亦欲以闻于今之用贤者云。

——《四部丛刊）本《白氏长庆集》卷二六


[1]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2]校书郎：秘书省官属，掌校勘整理

图籍。[3]常乐里：长安里名。关相国：疑指关播。德宗时曾任宰相。[4]捐馆：指死亡。[5]菶（音绷）茸荟郁：草木茂密貌。[6]芟蘙荟：铲除丛生杂草。